牛志木这些天,很是忙碌。中午、晚上陪着领导吃饭,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有几次,都差点儿出了洋相。不过,连着喝了几天,倒也有些适应了。听朋友说,现在跑项目,不仅要给领导送礼,陪吃陪喝,还得要陪着玩儿。怎么玩?朋友悄悄地告诉他,现在市里开了不少洗头房,有不少南方来的年轻女子,特别漂亮,打扮得还洋气,也特别温柔,很会服务,能把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人流连忘返。
牛志木还没结婚,玩心儿正大呢。那些年除了上学,就是下煤窑,要不就是在工地上干活儿,都枯燥得很,觉得大把的青春年华白白浪费了,实在有些可惜。再看镜中的自己,一米七六的个子,三七分头,浓眉大眼,除了几颗凸出的青春痘略影响观瞻,其他的,也都说得过去,算不上美男子,但也有七分够得上俊朗,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这些日子,为了跑项目,他让家里给自己也置办了两身西服,打着天蓝色的领带,锃亮的皮鞋一配,精神得很,出去和人家谈事也倍有面子。“已经十拿九稳的工程项目,这一场干下来,怎么还不得挣它个几十万?那不就发了吗?再说,陪吃陪喝需要察言观色,陪玩儿也是一项本领呀,把领导哄高兴了,那不就更好说话了吗?”想到这里,牛志木不免更加春风得意,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走起路来都是哼着歌,觉得自己的这一些做法都是工作必需的、应该的,没必要去谴责自己的内心和良知。
这么想着,牛志木对家里催婚的事,总是说“不急!不急!”有时候,甚至有些不耐烦,“等我发财了,漂亮的女孩多得是!”
第一次去洗头房,牛志木还有些紧张。和朋友走到近前,看着那闪烁的霓虹灯,还有女孩子那大胆的穿着,胳膊、大腿、肩膀的肉都露在外,他的心跳一下子有些加速,嗓子眼儿里也有些干燥,眼前的这一幕,他简直不敢直视,“妈呀,太大胆了吧!”就在此时,浑身是那种像披了鳞片的闪亮,大开叉的旗袍,脸上也是浓妆艳抹,粉底足有一厘米厚,香气扑鼻,一副老板娘模样的中年女子凑上前来,娇滴滴地挽住牛志木的胳膊,口吐芬芳,“小伙子好潇洒啊!简直是帅呆了!”
这话把牛志木也是夸得有些晕乎,心里不免有些异样,“看来自己在别人的眼里,的确风流倜傥!”
“几位帅哥,找几位小妹妹陪陪你们吧!都是南方来的,绝对纯正,手法也娴熟!”老板娘是南方人,普通话咬字起来,还有些别扭。她去年一个人刚来到忽林河,租了一处平房,足有三百多平方米,然后隔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间,最里边的一间,比较隐秘,空间挺大的,可以喝酒、唱歌,跳舞。最外面一间的台子上,简单地放了些理发用的工具,上面都荡涤了一层土,很显然,不是以理发为生的。不过又说回来,八七年,北方那时也没别的,也就是干洗个头、洗个面,还有一起喝点儿酒,弄个双卡录音机,放两盘磁带,男女在一起扭一扭,跳一跳。胆大的,还会抱一抱。八三年,明星***就是因为和一些男女朋友在南京一起跳舞,听着邓丽君的《甜蜜蜜》,跳贴面舞,看内部小电影,这种在当时超前的行为,被邻居告发,为此当啷入狱,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
但是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随着经济的搞活,这些事似乎又变得习以为常,从南方开始蔓延开来。特别是温州发廊,作为一种新的经营模式,迅速开始在北方大地上也火了起来,年轻小伙子有事没事进去理个发,烫个头,洗洗面,甚至在一起搂搂抱抱,扭扭跳跳,刺激得很。在四五十年代人的眼里,这就是“二流子,不务正业”的做派,而年轻人不这么看,他们觉得是新潮、前卫,潇洒。
忽林河也是如此,因为有煤矿,需要吸引大量的投资者,服务业也需要跟上。而富于经济头脑的南方人,由于家乡人多地少,借着改革的东风,也纷纷开起了厂矿企业,有的觉得北方的竞争力小,就远走他乡,出来闯荡。新鲜思维、新鲜血液的注入,无形中带动了当地年轻人思想的解放,以及隔代人之间思维的冲撞。
第一次,在南方娇柔女孩的陪伴和夸赞下,牛志木喝了不少酒,晕晕乎乎的,但也跳得特别开心,有种沉醉温柔乡,不知归路的感觉,很是享受。从此以后,他似乎有些上了瘾,有时是自己,有时带着甲方领导,经常去光顾那洗头房,找那种被服伺的感觉。
这一天,牛志木接到粮食局发小的内部通知,再过几天,项目就要开始争取了,另外争取的还有两家,需要好好做做准备。这个消息,让牛志木又惊又喜又忧,惊喜的是盼了好久的好事就要落地了,忧的是合伙人二后生招工人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招得如何,另外,自己这边主要是负责疏通关系的,具体制作资料、报价、以及施工单位的那一套,自己并不懂行,还得二后生来具体操作。
情急之下,牛志木找到了二后生家,发现梦兰没在,院门紧锁着。没办法,他打听到梦兰在供销社里上班,就又找到她的单位。见到梦兰,把情况和梦兰通了一下气,希望二后生能尽快赶回来。得知二后生已和梦兰通过电话,这一两天就会回来了。这下,牛志木才稍稍放下心来,期待着与二后生见面碰头。
再说二后生,自那天接到梦兰的书信后,才知道爱人一直在思念惦记着自己,只觉得十分内疚惭愧,出来这么多天了,也没给爱人报个平安,忙得晕头转向,彻底忽略了梦兰的感受。尽管被村里人看了热闹,闹了笑话,但二后生还是感到了特别的温暖,有人惦记着自己,关心着自己,这是世上最温馨的童话。二后生是这么认为的。特别是听梦兰说,肚里有了,尽管不知男孩女孩,那也是自己血脉的传承呀。
所以,他急匆匆地奔到大队,也不管村里人怎么笑话自己“气管炎”,他要赶紧打电话给梦兰,他一刻也不愿再等了。好在段玉宝和他一起去的,随身带有大队里电话室的钥匙,也知道怎么呼叫总机。
摇了半天,也“喂喂”了半天,电话总算是接通了。当电话那头传来梦兰微弱的“喂,郭凯,是你吗?”二后生哽咽了,“兰兰,我是你的凯!”听得出,此时兰兰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亲爱的,我好想你啊!你想我了吗?你啥时候回来呀?”
电话是打到曹德云家的,二后生知道梦兰自己不愿意独自在家,一定在自己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回了娘家住。两个人在电话两头,无尽地诉说着对彼此思念的那些情话,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像分别了多少年的恋人,这个场景,把站在一旁的段玉宝也看得不好意思了,悄悄地掩上了门,走了出去。
段玉宝是当过兵的人,在举国准备抗击“苏修”进攻的时候,北方的一些地方都在积极响应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的号召,到处备战,而段玉宝所在的连队,深处大漠腹地,也是天天训练,战争阴云笼罩着,三年里没有回过一次家,没有回来探望过年迈的老母,甚至也不知道已经订了婚的未婚妻是否还在等着自己,是否已经嫁了人。那段岁月是艰苦的、火红的,也是煎熬的。所以,义务兵役三年期满,当他接到可以复员的命令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到老家,回来探望老母,回来与家里选定的未婚妻成婚。其实,当时要是他争取一下,还是有可能留在部队的,有可能转志愿兵或提干的。因为那时部队里尤其缺乏有文化的军人,而段玉宝也是读完高小的,相当于现在的初中生文化,是部队重点培养的苗子。
面对二后生两口子的绵绵情话,段玉宝还是可以理解一部分的,只是可惜自己那时的通讯,实在是太落后了。写一封信,需要十几天才能收到,来回就得一个月多,若赶上封冻,就更没准了。家里即使有老人去世,也只能靠发电报,但也无法回来,只能独自在被窝里哭上一场,遥寄悲痛和思念。
这些天,梦兰在家里时,一直守在电话机旁边,期盼着电话铃能突然响起,并期盼着是爱人郭凯打来的。然而,偶尔有电话打来,也是爸爸单位里的同事,和爸爸汇报或商量工作上的事的。多少次,梦兰抓起电话,想拨给二后生,但却没有村里的电话号码,懊丧之余,也只好作罢,只得默默地把电话抓起又放下,眼神里满是黯然和落寞。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亲爱的,你要平平安安的,办完事就抓紧回来!”却无法听到任何回应。
二后生与梦兰的通话,足足有一个小时。电话里,二后生还得知,牛志木那边已经有了消息,需要自己马上赶回去。
想到这边招工的事,已经基本上尘埃落定,有了眉目,而遥远的忽林河,有深爱自己、有孕在身的妻子,还有重大的工程项目在等着自己去张罗处理,二后生的内心里,已是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到忽林河,飞回到自己的小家里,飞回到爱人梦兰的身边。
要不是梦兰的这封信,还有这通电话,二后生原本打算在老家再待上几天,与栓栓等发小们,一起在村里到处走走,一起重温一下小时候的旧时光。平日里一直在忙,也很少有时间能回到老家。而对于二后生这样从小受过苦和罪的人,尽管面对时会有感伤,但他还是会很依恋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乡,这里的地下,埋葬着自己的母亲。这里有年迈的父亲,尽管脾气不好,但看着他一天天地老了,自己不能在身边尽孝,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的。还有少时的那些喜怒哀乐,都已尘封在了过往的岁月里,需要自己去慢慢地回味,去慢慢回想,哪怕是一起和发小们去村子后边再剜一次辣辣草,也是对自己悲苦童年的祭奠呀!
然而,渐渐长大的二后生,已无暇回望这些,他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成长为一名有了家庭的丈夫,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去尽属于自己的社会责任,还有家庭责任。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年少时总想着逃离贫瘠的故乡,长大了便是这样那样的忙碌,很难做到忠孝两全,这便是成长的无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