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度过了漫长的一夜,上午时分,随着哗啦啦的响声,刘牢头打开监牢大门,毕恭毕敬的把一个中年人让了进来。
身着蓝色绸衫,头戴纱帽,脚下是千层底的布鞋,身材魁梧,面带威严,来人正是任思齐未来的岳父,张敬贤张老爷。
“岳父大人!”任思齐站了起来,声音颤抖着。
刘牢头打开任思齐牢房的铁门,张敬贤漫步走了进来。跟着他后面的青衣仆人把手中食盒放在地上,从中拿出四盘佳肴,一壶酒,两只酒杯,两双筷子,一一放在牢里地面上。把一个厚厚的蒲团放在靠门一侧后,青衣仆人低着头退出了牢房,刘牢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坐吧.”张敬贤盘腿坐在蒲团上,随口吩咐道。
任思齐慌忙坐到地上,提起酒壶,浊黄的酒液倾倒进两盏白瓷酒杯里。
“你让我很失望!”仰脖把一杯酒倾倒入口中,张敬贤放下酒杯面沉似水。
“岳父大人,我是被冤枉的!”任思齐急切的分辨着,眼前的中年人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人证物证俱在,谈何冤枉?”张敬贤淡淡道。
仿佛被迎面泼了一盆凉水,任思齐只觉得里外一片冰凉。连岳父都不肯相信自己!
“动机呢?我为何要杀阿紫?”任思齐艰难的为自己分辨着。
“那只有问你自己了?”张敬贤锐利的目光盯视着任思齐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
面前这个年轻人曾经是那么的优秀,十五岁即考上秀才,在整个宁波府都是有数的天才,而自己又与他的父亲任敬东相交莫逆,遂把女儿许配给他,可谁知道他的父亲去世后,他便失去了管束,开始放荡形骸,流连在烟花柳巷之间,失去了上进之心。这还不算,现在竟然惹下了人命官司,功名丢掉不说,还被县令判以杀人罪,很快就要报送刑部等待秋后问斩。
看着任思齐,张敬贤的眼中露出痛惜之色,不过很快痛惜便消失了。
敬东兄,希望你不要怪我,张敬贤在心中祈祷道,这一瞬间他的心恢复了坚硬,他要退掉女儿和他的婚约!
满腹的委屈无法诉说,一身的冤屈却无人肯信,任思齐只好把心头的悲愤随着酒水咽入肚中。
“无论如何还请岳父救我!”任思齐忍着屈辱哀求道。
“我当然会救你,毕竟我和你父亲有着几十年的交情。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张敬贤道。
任思齐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岳父请讲。”任思齐艰难道。
“解除和蒹葭的婚约!你要知道,即使你无罪释放,丢掉的秀才功名却回不来了,大宗师不会给一个品行不端的学子恢复功名。我不能让女儿嫁给一个声名狼藉、仕途无望的白丁!”张敬贤的话语如同一发发炮弹砸到任思齐身上,轰的他体无完肤。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蒹葭的意思?”任思齐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有区别吗?你也知道蒹葭心高气傲,平日里就看不上你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的作为,现在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嫁给一个白丁?”
“写下退婚文书,我答应全力救你出去,出去后仕途虽然走不通,但你还可以走其他途径,未必不能重整家业,衣食无忧。”
失魂落魄的听着张敬贤的话语,任思齐的心如同刀扎一般的疼痛,无比的失落伴随着巨大的屈辱充斥在他的心头。
一个少女的身影跃上心头,湖绿色绸裙勾勒出婀娜的身姿,清丽脱俗的面孔露出淡淡微笑,那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从下就定下婚约的妻子!虽然平日里任思齐时常眠花宿柳、走马章台,可在他心里,妻子只有一个,她聪慧过人、博览群书,她的学识令自己自愧不如,她很骄傲,对自己总是恨铁不成钢,从不肯稍加辞色。可她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从小就订下婚约的妻子!而现在自己就要永远失去她了,任思齐的心如刀绞一般疼痛。
可既然我不能给你幸福,倒不如给你解脱!
任思齐颤抖着,提起毛趣÷阁,平日里用惯的毛趣÷阁如今拿在手中如山一般沉重。
写好退婚文书后,任思齐沉思了一下,在下面又添加了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张敬贤带着退婚文书,心满意足的走了,留下一句会全力营救的承诺。
“嘿,秀才,他不会救你的。”疤脸茅十八不知什么时候靠在铁栏边,对任思齐道:“他就是骗你写下退婚文书而已。”
“你怎么知道?”被挤到一边的熊二怒视着茅十八,对肯和自己分享食物的任思齐熊二心中很有好感,自然希望他能有个好的结果。
“白长了这么大个,一点脑子都没有!”茅十八不屑的瞥了熊二一眼,“救了秀才对他有什么好处?反而会因秀才的存在使得他悔婚的名声传播出去,对他来说死了的秀才才是好秀才,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把闺女再许配一个好人家。”
熊二张嘴结舌无法反驳,心思简单的他从来没想过人心可以这么险恶。
“真够傻.逼的啊,被人卖了还不知道,还读书人呢,还秀才老爷呢,我呸!”茅十八得意洋洋的挖苦着任思齐,虽然同样是死囚,看着别人比自己还要倒霉就是爽快,不是有句话叫做“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
任思齐只能在一边苦笑着没法反驳,两世为人的他如何想不出这样的道理,可心中的一丝侥幸还在,只希望张敬贤能看着往日的情分上,搭救自己吧。任思齐痛快写下退婚文书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心中的骄傲,一个读书人的骄傲,既然你不愿跟我,我便不强求!
这一刻,任思齐在脑中想象着前未婚妻张蒹葭看到退婚文书的情形,她是会解脱一般的长出一口气,还是会哭哭啼啼的埋怨他父亲不该退婚,或是寻死觅活的誓死要嫁给自己。“啪”地一声,任思齐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下,婚都退了,还想她作甚?可是他此刻的心情正应了那句老话,剪不断理还乱。
夜晚,灯光把一个靓影映在绣楼窗纸上。张蒹葭两只纤纤酥手拿着退婚文书,在烛光下仔细看着,如陶瓷般洁白的面孔在烛光下发出圣洁的光芒,一眨不眨的看着退婚文书,惟有长长的睫毛不时的颤动。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任郎啊,想不到你现在倒是有了几分骨气!”张蒹葭仔细的把婚书叠起,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熊二和海盗们闹不到一起,就趴在铁栏边,央求着任思齐讲个故事听,在他心中,任思齐是秀才老爷,肯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讲个故事不在话下。
同是天涯沦落人,任思齐决定满足他的要求。讲什么故事呢,当然是老少咸宜,全国人民都喜欢的西游记了。
“天下分为四大洲,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在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
......
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
......
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熊二瞪着大眼,张大了嘴巴,聚精会神的听任思齐讲故事,混不顾口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慢慢的,海盗们不再喧闹,都围在栏杆前听任思齐说书。
在明代识字率很低,即使江南比较富裕,也不是人人都有书读,虽然西游记这本小说已经出现了好些年,在民间广为流传,可也不是人人都听过其中的故事,因为像这样的故事只能去茶楼戏院才能听到。
任思齐讲的虽然不如专业说书人那么精彩,但前世做过公司高管,经常做演讲,把故事演绎的精彩纷呈还是能做到的。
熊二和茅十八手下的海盗们,听的目瞪口呆,如痴如醉。
刘牢头从耳房走出,巡视着监牢,沉重的脚步声在走道上响起,惹起一片愤怒的目光。
“真他娘的会苦中作乐!”刘牢头不屑的呸了一口,转身回了耳房,重新捻起酒杯就着小菜喝了起来,漫漫长夜,唯有小酒才能排解寂寞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