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野再次回到听雨巷小院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了子时。
其实在将军府待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之所以会这么晚回来,是因为从将军府出来之后,他又被钟三郎强行拉去喝了场酒,事实上若不是因为他坚持要回来的话,钟三郎还打算请他留在楼子里过夜来着。
关好院门,打了桶水就着月色在小院里冲了凉水澡后,江野重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个时间点冲冷水澡难免会有几分寒意,只是对于有轻微洁癖的江野来讲,显然是身上残留的酒意更加让他难以忍受。
换好衣服后,江野蹙鼻仔细嗅了嗅,在确定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味道后,这才去煮了一壶茶,心满意足地躺在了竹椅上面,开始思量起这段时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今晚在第五青云面前暴露身份,其实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从他用“一十七年蝉”功法杀死张浦东开始,他就知道此事必然会引起姬颜的重视,更别说他在杀死张浦东时还故意留下了那些尾巴。
虽然他最开始决定做此事时,只是为了替云秋水吸引注意力确保云秋水的安全,但随着事态的发展,他也是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决定借此试探一下当年某些人的心思,而第五青云便是这些人中算是比较重要的一个。
当初他一手创立白鹿书院,留给了白鹿洞一个世俗守护。但他知晓,以姬颜的聪慧早晚能够看透这一点,待姬颜看透以后,也必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一直存在下去。姬颜在以往十年间之所以能够容忍,乃是因为天下还没有统一,他需要白鹿书院的存在,更需要白鹿洞在修行界之中的震慑力。不过就算是如此,这十年里姬颜也一直在刻意淡化白鹿书院对朝堂的影响力,同时也在拉拢分化白鹿书院的教习们……江野毫不怀疑,若是天元三十一年没有魔族的突然出现,按照正常进程秦鹿一战灭了南燕统一天下后,姬颜下一个要开始收拾的必然会是白鹿书院,甚至连白鹿洞不会放过。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当初那人被杀之后,修行界中的平衡也是被直接打破。因为那人的缘故,使得白鹿洞这个顶级宗门与山中人这个势力最为庞大的杀手组织,彻底爆发矛盾,呈现出一幅水火不容,不死不休之势。而其它那个宗门也是一个个各怀鬼胎,试图能够取代白鹿洞这个第一的位置。中原修行界中的顶尖力量遭到大小不一的损失,使得曾经被驱赶至海外不敢窥视中原的魔族们,竟是觅到了一丝机会,竟抓住机会突然卷土重来。如此一来,非但迫使秦鹿帝国无法统一天下,更是使得那些曾经被灭掉的诸侯国捕捉到希望,继而死灰复燃成立西凰……如此一来,竟是使得秦鹿帝一统天下的想法被迫推迟,而姬颜也不得不重新正视起白鹿书院与白鹿洞的重要性。
只是江野知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依照姬颜的雄心壮志,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局面一直这样维系下去,早晚有一天秦鹿会重新打破平衡。因为就按照目前综合实力对比状况来看,秦鹿帝国仍旧是三个国家中最为强大的那一个,而到了那时,姬颜仍旧会转过头来对付白鹿洞。
所以,不管是因为他与姬颜曾经的恩怨,还是说以后白鹿洞的安危。他都要让姬颜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当初他愿意带白鹿洞出尘世,并不是为了姬颜所许诺的荣华富贵、名声地位,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他的小师妹。
而现在,他重活一世后,他的目的也为纯粹简单。
他要给那些为他而死的人一个交代,他要弥补他曾经所亏欠那些身边人,他要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要他的悲剧不再重复在白鹿洞的身上……
可是这些并不容易,除了因为姬颜自身修为高强,且身为一国之君,有着数不尽甘心为他赴死的追随者外。更是因为,他不想因为他与姬颜的恩怨而毁掉整个秦鹿帝国。毕竟,这个帝国也曾是他参与其中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他对这个帝国仍有爱意,他对这个帝国的子民亦有怜惜。
可以想象,如若他不惜一切进行报复的话,他大可以投身南燕借助外力。但这样一来,秦鹿子民必将受到无辜的牵连。甚至于在没有绝对的力量之前,他还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使得姬颜与白鹿洞互不相容。别的人心变没变他不敢保证,但他有信心白鹿洞众人的初心绝对如故。一旦他重新找上白鹿洞,届时不管成功与否,白鹿洞势必会再次死伤无数,而这与他的初心相悖。
所以,他才要找到类似于第五青云这种对于秦鹿帝国而言,能够起到至关重要的人,他要说服他们站在自己这一方,他要掌握令姬颜足够在意的筹码……只有这样,才能在当他的境界恢复如初时,寻求与姬颜公平一战,将他们两人的恩怨局限于在一个小范围之内,迫使姬颜不得、也不敢去对付他所在意的那些人……因为,这终归是他与姬颜两个人之间的恩怨。若因为此事而祸延至其他人,甚至到整个天下,便非是他所愿。
“说到底,我总归还是做不到真正的无情。”
江野自嘲一笑道,不过想起今晚他与第五青云的那场谈话,他的唇角也是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因为他的眼光并没有错,当年他所看重那些人,终归还是有一部分初心未改。
————————
文侯府中,苏百龄看着陈筹为他拿来的白鹿书院近十年来的诸位学子信息,不禁有些头疼。尽管,这些都已经被陈筹提前筛选过一遍,可却仍旧有着厚厚一摞。
“这……”
“侯爷息怒,属下的确都已经仔仔细细看过所有学子的信息,但眼前这些属下确实没有办法进行甄别,因为这里面每一位学子的信息,都多多少少存有一些问题。”陈筹也是有些颇感无奈地说道,这些时日里,他的眼睛也都已经快看花了。
苏百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因为他知晓陈筹做事的能力以及严谨性,只是看着桌前这厚厚的一摞信息,他也是有些无奈,因为他知道如果陈筹找不出来纰漏线索的话,他也未必能够找的出来。可是一想到,那只“蝉”正隐于暗中,他便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总感觉自己如芒在背。
思索半晌后,苏百龄也是拿起一本册子仔细翻看起来。
如此一般,过去近一个时辰之后,苏百龄放下了手中的册子,揉揉了自己有些发酸的眼睛,瞥了一眼桌上剩余那些册子后,端起桌上已经冷却掉的茶水抿了一口,细细思量起来。
而陈筹则是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立在一侧也不敢言语。
“若他真是那人的传人,是回来为那人复仇的话,他没理由只杀张浦东一个才是……”苏百龄自言自语道。
“这点是比较奇怪,在张浦东之前并没有人死于蝉杀,在张浦东死后的这几个月里也没有。”陈筹开口说道。
“不对。”苏百龄突然抬起头看了陈筹一眼,很是笃定地说道:“他已经出过手了,只不过那次不是在我们眼皮底下,而且是借刀杀的人。”
陈筹闻言,陷入沉思,半晌之后抬起头看着苏百龄道:“侯爷,您的意思是说……”
“嗯。”苏百龄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想来应该是这样了,王逾的死不是意外,是他做的。”
“可是,他怎么知道王逾是侯爷您的人,而且他怎么会想到杀王逾,杀王逾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陈筹有些不解道。
“我也不知道。”
苏百龄叹了口气,幽幽道:“一开始,我以为是南燕所为,但随后证明这件事与南燕无关。后来我又认为这是周公瑾知晓了王逾是我的人,但以周公瑾的骄傲,他一定会直接杀死王逾,而不会雇佣山中人……所以,就只有这最后一种可能,王逾其实是那只蝉所杀的。”
看了陈筹一眼,苏百龄继续说道:“虽然,我还想不明白他杀死王逾的目的何在?但不管怎么说,若如果按照这个事情来推测的话,至少说明几个月前他曾在野火镇出现过……”
陈筹闻言眉头微皱,随即说道:“属下明白了。”
说着他走上前去,从桌上那一摞学子信息中挑出了两份,说道:“只有这两个学子是这次从野火塬来的。”
苏百龄拿起两份册子,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名字,念道:“阴九幽、江野。”
“是的,虽然除此之外还有三个人也是来自野火塬,但他们都不是这次考入书院的。也就是说,王逾死的时候有可能在野火塬出现的人,只能是这阴九幽与江野。”
“不一定。”
苏百龄回想了一下,说道:“这两人我都见过,阴九幽太过锋芒毕露,而这个江野压根不懂修行……你把其它那三个人的信息也给我找出来,要知道他的行事作风不能以常人而论。”
“是。”陈筹应了一声,又从那摞册子里面挑取出了三份。
苏百龄见状,没有再看江野与阴九幽的身份信息,而是拿起其余三个人的资料细细思量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