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狼子野心
自人类迈入封建时代到今天，社会关系本质上没有变化。
作为集体动物，人多，力量大。
集体中天然存在利益关系，但想要多拿多占的本能，会让集体变得不稳定。
维持集体，需要订立平衡利益关系的契约，形成共同的利益集团。
血缘，是一种天生的契约。
家庭，便是利益集团。
戈登艾普，金苹果家族。
76年前来到三角洲，经营三代，终成‘土皇帝’。
封建时代的皇帝与今天的大资本家并无二致。
在封建时代，皇帝所代表的是以血缘为纽带联结在一起的一整个利益集团。
而今天，大资本家所代表的是以金钱为纽带联结在一起的一整个利益集团。
无论是血缘还是金钱，本质上都是一种‘契约方式’罢了，因为技术的革新，家庭或许会解体，但血缘所象征的契约不会。
——契约才是重点，至于你身上是不是真的流着我的血，对我个人可能有生命繁衍的意义，但对我的利益集团没有。
三大公司的那些人间之神，仍旧在使用血缘这种契约，因为这东西真的很方便，且牢固。
金苹果家族在扩张的过程中，也与不少三角洲本土豪强定下血缘契约。
就比如哈勃·戈登艾普的父亲，他有许多子嗣。
其中也包括霍格·戈登艾普。
没错，这位小朋友和三角洲农业协会的会在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安迪看着安息执行长发过来的一长串资料，陷入了沉思。
不是个多么复杂的故事。
霍格的父亲，金苹果家族的上一代掌门人是有许多孩子，但那其实关系不大，对于这种半个人间之神一样的存在，血缘无意义，血缘背后的契约才是重点。
他的孩子谁成为‘戈登艾普’这个姓氏的代言人都行，只要不影响整个金苹果利益集团就好了。
当然，继承人也不是随便选的。
只要流着戈登艾普的血，就有资格成为金苹果的继承者，可最终能不能，还得看你身上另一半的血，或者说，另一半契约。
金苹果利益集团下还有许许多多小的利益集团。
哈勃和霍格的各自母亲那一方，恰好是其中最大的两个，而且还恰好大得几乎不相上下……
这本该是一场哈勃与霍格之间的夺嫡之争，但在可惜他们小时候就已经分出了胜负，这两兄弟没机会亲自上场。
霍格的母亲输了。
带着年幼的霍格去了海德拉。
“你的任务，就是把他带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刚才安息先生是这么说的，的确，全部的任务内容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说完了，可这背后的意思……
有可能延展出的支线，简直爆炸了好吧。
霍格的老妈打得一手好牌。
夺嫡这种事打输了本该被赶尽杀绝，可他带着霍格往海德拉一蹲……
海德拉与金苹果，海德拉与三角洲，哈勃和霍格……就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关系。
霍格会变成一个薛定谔的盒子，打开以后不知道是炸弹还是礼包——无论对谁都是如此。
首先有一个基本事实：三角洲地理位置敏感，两大公司需要保持这里的独立性，不可能真的把手伸进来。
但又都得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利维坦直接下场支持乃猜，安迪本以为海德拉没有动作，可其实不是，海德拉用了一种极其高明的做法。
没有直接支持金苹果，规避了和利维坦直接冲突的可能性，但又手握金苹果家族的‘最强宣称’，这就导致哈勃绝无可能靠近利维坦，他只要敢，马上就得面对一个背后有公司撑腰的竞争者。
可是反过来，对哈勃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霍格的母族在金苹果利益集团中有不小的能量，真彻底清洗，怕是得元气大伤。
只要他保持绝对的中立，霍格一辈子都翻不起浪来，他母族所代表的利益集团会老老实实听话。
海德拉用霍格要挟哈勃，哈勃也用霍格要挟海德拉。
这是个双重人质。
这尼玛……才是微操大师。
这尼玛……才是牢不可破的联盟。
…………
来到休息室，屏退看守霍格的士兵，安迪坐下：
“霍格·戈登艾普，你的事我了解了，说说看吧，昨晚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为什么要袭击宾？”
“我不是冲着宾去的。”
“哦？那是什么？”
“昨天晚上，哈勃和乃猜就在楼上，我是去杀乃猜的。”
这就比较疑惑了，尽管安迪能猜出部分原因，可还是很奇怪。
“你的立场不应该是站在乃猜那边么？哈勃是你的敌人，他垮台了，公司一定会扶持你上位，怎么，难不成你还对这个哥哥有感情？”
“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霍格说。
“是不想让金苹果家族元气大伤？”
如果哈勃垮台，乃猜所代表的本土势力一定会大肆侵占他们的产业，作为金苹果利益集团的一员，这不符合霍格的利益。
“金苹果家族一定会元气大伤。”霍格说，“我不是我能改变的事情。”
安迪，笑了笑。
果然是海德拉培养的好特工啊……从来这里的第一天起，他就明白了吧。
三角洲本来好好的。
即便两大公司要在这里扩大影响力，也该在私底下进行，特别是海德拉，握有金苹果家族的致命伤，而金苹果家族本来就是三角洲的老大。
为什么要坐视利维坦打掉自己的王牌？
又或者，利维坦为什么要搞乱这里？又不是真的想开战，总不可能扶持猜测一统三角洲吧？
保持原样挺好的。
——割韭菜罢了。
两个胖子是平衡，两个瘦子也是平衡，把胖子割成瘦子，不影响平衡。
“公司会将三角洲这些年积累的财富洗劫一空，哈勃与乃猜谁都不会赢——安迪，我想救的不是金苹果，我想救的是三角洲，从公司的手里救下它。”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我的故乡，我在这里长大，这是个好地方，我对它有感情。”
安迪愣了愣。
“哈哈哈哈哈！——”他哈哈大笑起来，“霍格，你在对付六联帮的时候，有想过藤壶镇也是他们的故乡么？”
有感情这种话，谁都可以说。
道德这种东西，谁都可以有。
但你不能这么双重标准，坏事做尽还说自己是个好人。
安迪突然对霍格不感兴趣了。
因为这本来就不重要。
虽然不清楚三角洲这场乱如麻团的动乱的最终结局，但他知道，谁都没赢。
看着哈哈大笑的安迪，霍格心中大抵明白他为什么而笑，可就像安迪不会理会他的想法一样，他也不会理会安迪的嘲笑。
“我要你帮我。”霍格说。
安迪缓缓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安息先生说了，看住他，保障他的安全，就这么简单。
这张牌不到最后时刻海德拉不会打，所以，也不会给予他任何帮助，无论他有什么想法，要做什么事。
“不如我们换一种交流方式，”霍格说，“你帮我，我也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安迪说。
他知道霍格能帮自己什么。
这个家伙有九成九的可能找到克莉。
因为在三角洲这片土地上，他才是真正的人间之神。
海德拉与利维坦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这是主场优势。
但安迪现在还不能开口，尽管他从一开始就要让霍格出手，动用金苹果家族的力量，可谈判嘛，你总不能一上来就露底。
“看你需要什么，我在金苹果家族里有一些能量，安迪，整个三角洲能为你提供的帮助，可不止一点半点。”
“你知道你现在是在策反一位海德拉特勤专员么？”
“你还需要我策反？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注意到，你有一些反常的举动……”
安迪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大人物都死于助理之手，这算是某种魔咒么？
“比如说，我有什么反常举动？”
“我不知道，”霍格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只是一种感觉，况且，你在了解完情况后就直接来找我，显然是你有求于我，对吧？还有你和艾伦……你们这两天在忙什么？公司知道吗？——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很清楚，我绝对不能动我，起码在这里不行，不如我给你个机会，我们现在出去，一起去找你和艾伦在找的那件东西，安息先生一定让你时时刻刻看住我，向他报告我的动作，这是你本来就得履行的职责，到了外面，你找个僻静的地方，把我干掉，这不好么？”
可惜了，也很奇怪。
这种人物在前世竟然没有听说过。
“另外，安迪，”霍格笑了笑，又道，“关于六联帮的事情……咱们就不用大哥笑二哥了，你也不干净，你没有资格那样嘲笑我，我们……是一样的。”
“还记得在白银城时我跟你说的话么？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想想，如果我们合作，你是安息先生看中的明日之星，我是金苹果家族的合法继承者，我们一起干掉乃猜，再干掉哈勃，未来大有可……”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安迪还没回话，门直接被打开了。
会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
艾伦满面焦急的站在门口：
“到底怎么样了！？”
屋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沉默了那么一刹，同时笑道：
“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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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的脑机数据中，没有有价值的东西。
克莉即便是在现实中活动，也一直伪装自己，安东尼配合了他的伪装。
监控室里，安迪给霍格看了看那些视频资料，后者沉吟一阵：
“这个男孩，是个罂粟成瘾者，”他指着画面中，克莉脖子上的围巾，“已经开始打脖子了，活不久的。”
这部分不用他解释，前世安迪见过许多这样的人，粘上，就没救了。
“你有办法找到他么？”
“短时间内，不能。”霍格说，“你知道在三角洲，这种人是个什么情况么？”
“都在贫民窟里，对吧。”
“对，这里是主产地，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它到底有多麻烦，没有人会主动碰它，但总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粘上……”
他顿了顿，继续道：“离了它就过不下去，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破坏，无论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有多高的收入，拥有多少财产，最后都会因为无法正常劳动而导致现实生活崩溃，坐吃山空，一贫如洗……从他的情况看，估计至少得有五六年了，你知道三角洲居民是有社会保险账号的吧？”
安迪点头：“你可以动用金苹果家族的力量，查他的社保……”
“没有用的，”霍格摇头道，“虽然有他的面部数据，但社保账号五年不缴就会注销，这种人是不可能在购买罂粟的同时继续缴纳社保的，他的一切资料早就注销了，智能城市系统不会保存他的档案，系统层面上，三角洲就不存在这个人，从失踪时间看，公共场合的监控数据也被自动覆盖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说重点。”安迪道。
霍格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是有办法的。
“让我打个电话。”霍格说。
“不，你得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找。”
“从他入手。”霍格指着画面中的安东尼道。
“他是贫民窟里出生的，一开始就没有三角洲的合法身份，情况和克莉一样。”安迪说。
“所以你不了解三角洲，”霍格摇了摇头，道，“从这些数据看，克莉曾多次向安东尼借钱，他借钱干什么？”
“当然是买他需要的东西，怎么，干你们这行的，难不成还能把自己的货打上标记？”
安迪也考虑过从这方面入手，可随便想一想就知道，整个平民窟里有那么多像克莉这样的人，谁能记住他？
卖东西给他的人，不可能留意的，因为每天都要卖不知道多少。
“你注意到金额了吗？”霍格说，“金额太多了，频率也太高，而且一次比一次多……”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买得多罢了。”
“他抽不完的。”霍格冷笑道，“像这种人，买这么多，除了抽还能干什么？”
原来如此，安迪明白了。
果然，有的事情，地头蛇做起来会很容易。
毒枭找毒贩，真的太简单了。
霍格挥动信息板，像是发送了什么东西出去，几分钟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安迪：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