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陆宴便去了京兆府。
一进门,就看到孙旭对着文卷叹气。
陆宴走过去道:“孙大人这是怎么了?”
孙旭叹了一口气,道:“秘书郎佟经年之女,佟家十一娘失踪了,这是县衙刚报上来的,我这预感不大好,”
孟惟在一旁道:“六个县,七具尸体,刑部派人去各家问询,发现各家皆无往来,排除了寻仇的可能。”
陆宴接过文卷,沉声道:“刑部那边有什么动作?”
孟惟低声道:“姚大人派人盯了几位京中口风较差的内臣。”
目前此案最大的线索,便是靠验尸得来的。
这些女子的胸、臀、腰虽然皆有重伤,可验尸过后才知,体内并没有留下被奸-淫的痕迹,故而刑部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朝中有些权势的内臣。
孙旭摇头道:“这案子是真不好办。我朝宦官两千人,被授七品以上者,起码有三百。”
鲁参军道:“此事涉及內侍省、宫闱局、内仆局、内府局等处,真要查起来,朝里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功曹参军道:“我看他们就是知道人多没法查,所以才如此猖狂。这些人的脾气向来都是表面和善,实际古怪,咱们真要以这些证据疑到他们头上,他们保准拧成一股绳使力。”
谈话间,杨宗带着两个差役走了进来。
矮个子的差役道:“启禀大人,属下去各坊打听过了,这几日许家大公子都在醉西楼买醉,未曾离开过。”
听到这,孙旭瞪了下眼睛,“陆大人怀疑此案是许威作为?”
“只是怀疑。”陆宴看了一眼差役,又道:“眼下并无证据。”
鲁参军倒吸一口气,道:“可是以许家如今的状况,他还敢如此猖狂行事吗?”
陆宴道:“那些品级高的内臣,府上的女子并不少,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万没道理突然给自己惹麻烦。”
孙旭若有所思,“他为何要如此做?难道就是为了挑拨我们和内臣的关系?”
陆宴继续道:“未必那么复杂。许威不能人道,这早已不是秘密,许相在位时,世人提及此事兴许还避讳些,可眼下许家倒了”
鲁参军接话:“那些向来和许家不和的勋贵子弟,难免会在这时候往他心上捅刀子!”
孟惟想了想,道:“如此一想,许大公子确实有嫌疑,昨日验尸,那些女子的耻骨皆是被木棒击碎的,属下记得,许大公子也是”
孙旭咬牙道:“可他人却在金楼里没出来!而且他有人证!”
这时,外面突然进来了一个差役,大声道:“报——又发现了一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果然,是佟家的佟十一娘。
陆宴低声道:“去佟府,告诉佟经年,人找到了,请他配合官府办案吧。”
佟家夫人跪在京兆府痛哭流涕。
仵作验过尸体后,摇头道:“一样的死法,但从身体脖子上的勒痕来看,手指粗细不一,又不太像是同一人。”
陆宴转了转扳指,回头对着杨宗道:“滕王那儿查的如何了?”
杨宗低声道:“滕王近来也去过一趟金楼,同肃宁伯一起,而且还和佟家四郎,发生过口角。”
提起滕王,几位脸色皆是一沉。
上元节时,滕王无所顾忌当众闹出了人命,可不到两日的功夫,又从京兆府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便是陆宴见了圣人,亦是无济于事。
陆宴对成元帝禀告了此事。
成元帝当时眉心一皱,手掌不停地拍打着膝盖,隔了好半晌才道:“醉酒滋事,实在荒唐!三郎,此时朕会亲自说他,你先放他回去。”
这话一出,陆宴立即便懂了。
就此揭过的意思。
成元帝从皇子到太子,再从太子到皇上,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好不容易安稳了十几年,可时间一晃啊,宫里的皇子们就都长大了,一长大,心思便多了,心思一多,便是旧事重演。
三皇子囤私兵起了造反的心思、六皇子勾结外臣行大逆不道之事。
如此一比,“醉酒滋事、实在荒唐”的滕王,确实显得没那么可恨了。
所以说啊,王公贵族不怕荒唐,就怕是昏了头。
功曹参军拍案而起,“又是滕王一等人,难道这次又要不了了之吗?那些女子,最小的才十四。”
孟惟道:“大人可要派人去许家把许威提过来问话?”
陆宴道:“现在叫他过来,什么都问不出,只会打草惊蛇。”
孙旭道:“我本以为这是场惊天的悬案,这下我算是明白了,原是有恃无恐,只要金楼的人不松口,他们就没罪。”
默了半晌,陆宴忽然对杨宗道:“去狱中提审沈岚。”
沈岚,沈甄那位好姑母,总该知道些甚。
半个时辰后,陆宴坐到了沈岚面前。
去年五月二十八,陆宴和孙旭抄没了崇仁坊一家私营赌场,沈岚被肃宁伯推出来认罪,被判了五年徒刑。
昔日风光无限的肃宁伯夫人,一身囚服,双眼无神,蓬头垢面,嘴角不停地笑,看起来有些疯癫,肃宁伯曾来看过她几次,她每次都是这个样子。
但陆宴知道她没疯。
她这是在保命。
“骊山别苑里的官印,陆大人可是拿到了?”沈岚也没继续装,只笑了一声。
陆宴看着她道:“拿到了。”
他为了套出了当年沈文祁欠下八千贯的经过,以及官印的去向,曾在上次审问时,给沈岚用了**。
沈岚左右晃了晃闹到:“陆大人还想从我这儿知道甚?这回就不用下药了,直接问便是。”
“金楼。”陆宴低声道:“我记得上次夫人说过,是在金楼听见了肃宁伯、滕王和许威的谈话。不知夫人是从正门进去的,还是从暗道进去的?”
沈岚瞳孔一缩,佯装镇定,“自然是正门,哪来的暗道?”
陆宴开门见山道:“你把金楼暗道的位置给我,戴罪立功,年底我保你能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道:“明年年底圣人会去南北郊祭祀天地,届时,除了十恶之罪,皆可得到豁免,再等一年,我等得起。”
陆宴淡淡道:“夫人等得起,我怕谢鹏等不起。”
提起谢鹏,沈岚这颗做母亲的心就不由得隐隐发颤,
陆宴又道:“肃宁伯去年九月娶了王氏女为妻,王六娘眼下已有五个月的身孕。”
说到这,便不用再说了,毕竟,这内宅里的门道,沈岚比陆宴清楚。
谢鹏是肃宁伯的嫡长子,哪怕肃宁伯另娶他人,生十个儿子出来,伯府的爵位也该由谢鹏来继承。
这也就是沈岚当初愿意认罪的原因。
她不愿肃宁伯丢爵。
可今日再看——
倘若她是王氏女,她容得下这么一个爹不疼、娘不在的孩子吗?
王氏若是没有孩子,兴许还能做做贤惠样子,可反之,只怕谢鹏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沈岚握了握拳,低声道:“大人为何突然查起了金楼?”
陆宴将文卷推到了她面前,沈岚默读后,大惊失色。
八条命,再加上金楼的秘密,足够让肃宁伯丢爵。圣人会保滕王,那是血亲,是皇家名声。
却不会保许家和谢家。
陆宴继续道:“肃宁伯的爵位保不住,你现在说,我会送你和谢鹏离开长安,至少不会被拖累。”
沈岚幽幽道:“我如何能信你?”
陆宴道:“我娶了沈甄,按辈分,我也该唤你一声姑母。”
沈岚深吸一口气,缓了好半晌。
傍晚时分,陆宴亲自派人围了金楼,被滕王伏兵拦住。
陆宴对杨宗道:“一楼拐角处,王洛之的画后面有暗道,你带人进去。”
滕王下楼,厉声道:“三郎,我也算是你舅舅,你还有完没完了?”
陆宴给他递了搜查令,上面写着陆宴二字。
“王爷有话留着对圣人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