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翌日(1 / 1)

翌日一早,众人齐聚嘉安堂。

老太太手里抱着二房孙媳妇刚诞下曾孙,眉语目笑。

这厢正说着话,陆老太太一抬眼,刚好见到孟家女儿的目光正忽明忽暗地落在陆宴身上。

而陆宴呢?

他则是侧着身子,一脸专注地跟二房的陆烨、三房的陆庭说着话,正脸都没露。

老太太撇了撇嘴角,她这个孙子,真是半点面子都不肯给人家。

她清了清嗓子,对孟素兮道:“丫头,昨儿你给我那副百鹤图,可是你自个儿画的?”

孟素兮连忙起身,“是,叫老太太见笑了。”

老太太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你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出彩的笔锋,已是极好,但论神韵,还是稍弱了些。”

一听这话,孟素兮赶紧接道:“不知素兮今日能否有幸得老夫人指点一二?”

陆老夫人见她上路,笑道:“若论画技,你不该请教我这个老太太,你应该去问问你宴表哥,他才是行家。”老太太见陆宴没反应,便板起脸冲他喊了一声,“宴哥儿!”

老太太这么一喊,就是陆宴想装死,都装不下去了。

他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子,带了点笑,“祖母叫我。”

陆老夫人从侍女手里拿过一幅画,递给陆宴,“这是你兮表妹的画,你瞧瞧吧。”陆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他要是敢不接茬,就且等着。

陆宴起身拿过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好半天。

孟素兮瞧着自己的画作被他捏在手中,心脏都不由噗通噗通地跳,好像他捏着的不是画,而是自己一般。

这样风光霁月的男子,谁能不动心呢?

半晌,陆宴抬头道:“这不挺好的么。”

孟素兮好容易跟他搭上话,自然不肯放过,“陆老夫人方才说素兮这幅画,少了几分神韵,素兮恳请宴表哥指点一番,日后定勤加练习。”

听到这一声宴表哥,陆宴眼皮微抬,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须臾才道:“孟姑娘,那是天分啊,你以为勤能补拙,其实不然,神韵这东西,多少大家终其一生都求不来。”诚然陆宴还是给这位孟家姑娘留面子了,真的。

不然依他的脾气,把一个姑娘家说的羞愤欲死,也是可以的。

话音甫落,孟素兮脸色煞白,老太太面色铁青,三房的陆庭尴尬地连忙用手撸了一把脸,长公主嘴角微抽,唯有东南角的八哥,恹恹地叫唤了两声。

四周太冷,温氏连忙起身打圆场,“可不是么,要我说啊,兮丫头也是太要强了,这画工,不比我们家蘅姐儿画的好看多了吗?”

陆蘅不乐意地看了一眼温氏。

——

陆宴前脚回到肃宁堂,靖安长公主后脚去便到。

“你怎么回事?”靖安长公主双臂叠于胸前。

陆宴眉头微蹙,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倒戈了。

“母亲是想让我娶孟家那个女儿?”陆宴道。

靖安长公主抬眸看他,“我几时说让你娶她了?可就算不谈及嫁娶,她也总是你三婶婶的亲外甥女,唤你一声表哥也是应该的,你至于的吗?”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最是了解。

陆宴闭口不言。

靖安长公主看着他这幅冷心冷欲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人家福安公主那边都抱上孙子呢,你可倒好,婚都未成。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孟家那孩子我暂且看着还不错,若是可以,明年就把婚事定下来。”

起初陆宴还一脸的绝无可能,但也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反复无常的梦。

梦中的他,至死都无妻无子。

他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蓦地想起了她在灵堂前崩溃痛哭的样子,头一次,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只冷声道:“我试试。”

长公主意外地笑了一下。

能得他这一句试试,诚然她这个做娘的都没想到。

陆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话既然说出了口,自然也不会反悔,此后,他确实没再给过孟素兮冷脸,并送了她几幅画,表了那日的歉意。

温素兮受宠若惊。俗话说趁热打铁,这两日只要陆宴回府,她便会拿着写字帖、画作,去请教一番。

连棋都下过一盘了。

——

又过了几日,陆宴受邀去参加宣平侯世子随钰的婚宴。

新娘子在一片欢呼声中被送入洞房,满屋的人都在说着吉祥话。

宣平侯世子随钰被几个友人灌醉,敬到陆宴这,他的眼里隐忍的寥落,便再也藏不住了。

他与挚友碰杯,旋即一饮而尽。

众人眼中的随钰春风得意,竟有幸娶了自己老师的女儿。唯有陆宴知道,随钰从未放下过那个人。

提起那个人,那便不得不再说一件旧事。

三年前,随钰高中进士,正准备去云阳侯府向沈家二姑娘沈瑶提亲,彩礼备全,媒婆都已找好,可就在这时候,从回鹘来的二皇子,竟然在一场狩猎宴上对沈瑶一见钟情。

圣人对回鹘本就有拉拢之意,一听对方有意和亲,便立即下旨,封沈瑶为永和公主,则良辰吉时出嫁。

这是皇命,谁也改变不了。

一旁的宾客喝多了,在一旁晃晃悠悠道:“我若是能活成小钰哥这样,定死而无憾。”

随钰听见,回头看了一眼,不由轻笑一声。

无憾么?

可他人生的两大憾事,一是金榜题名时,二是洞房花烛夜。

随钰入洞房之前,拍了拍陆宴的肩膀,“时砚,其实,我最是羡慕你。”不动心,不动情,最是自由。

——

陆宴走出宣平侯府的时候,天已全黑。

他踏上轺车,闭目良久,想起孟素兮那忽进忽退的手段,实在懒得回去应付,冷冷一哂道:“今儿不回府了,去西边的竹苑。”

这话一出,杨宗一愣,随后弱弱接了一句,“世子爷,竹苑咱是去不得了。”

陆宴微微提了眉角,“怎么了?”

杨宗看着自家世子爷醉意微醺的模样。估摸他是忘了,便提醒道:“您忘了,前些日子凑那八千贯,咱吧竹苑给盘出去了。”

要知道,长安城一间民宅,也就是几百贯,整整八千贯,他们可是变卖了手上不少的资产。

闻言,陆宴幽幽地道了一句,“是么。”他嘴角衔笑,可眼里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恼火。

“那回府吗?”杨宗道。

“不,去澄苑。”

不说他都要忘了,自己还养了个外室呢。

——

夜色微寒,幽阒无声。

陆宴到澄苑的时候,沈甄已经睡下了,澜月阁中,黑黢黢的,一盏灯都没亮。

这院子除了沈甄和本就在这儿的两个侍女,再无一人。

沈甄睡觉特别老实,纤细的一条,一整个晚上,都不见得动一下。

陆宴倚在门框上,高高挑眉,细细打量着她的背影。纵然盖着被褥,也能看到周身起伏的轮廓,低处是腰,高处是臀。

陆宴进屋,故意弄出点声响,橐橐的脚步声,圆凳的挪动声。

方才吃了酒,这会儿莫名有些口干舌燥,他提起桌上的水壶,缓缓倾斜,又弄出了水流注入杯盏的声音。

沈甄闭目,半晌才睁开,小手攥成拳,身子僵直,更不敢回头。

在这时候,能直接闯入澄苑,还没人拦的,除了他,再无别人了。

陆宴望向沈甄,察觉床角的那人脖颈已是彻底僵硬,便知道她醒了。

他抬手抿了一口水,然后冷声道:“你就是这么做人外室的吗?”

一句话,直接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沈甄听出了他隐隐的怒气,顿觉这床上布满了钉子,只好咬着下唇,硬着头皮起了身。

她默默下地,来到他身边,轻声道:“大人。”

陆宴扫了她一眼,只见她衣着规整,连外头的襦衣都没脱。也不知道是在防谁。

他“嗯”了一声,然后起身,朝向她,双臂展开。

沈甄一开始不明其意,四目相对后,才知晓自己该干嘛,可她手心里都是汗,完全不知该从哪里下手,犹豫良久,才环住他的腰身,伺候他更衣。

可沈甄一个未出阁的侯府嫡女,哪里会解男人的腰封呢?

陆宴看着她纤细入葱白的手指,在他的腰封上来回挪动,就是解不开,忍不住低声道:“你怎么这些都不会?”

沈甄感觉头顶都是凉意,心里不由溢满了委屈。这事没人教过她,她难道能无师自通吗?

“回话。”他没好气道。

晾着别人向来都是他干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晾着他了?

沈甄被他的严厉弄得肩膀一颤,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语气却很乖,“大人见谅,我也是第一次弄。”

闻言,他不由看了看她乌黑柔顺的发丝,和那未沾过阳春水的十根手指头,蹙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也是。

一个月前,她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侯府三姑娘。

片刻后,陆宴不声不响地捉住了她的两只小手,捏着她的指头,暗暗用力,像教人握笔那样,教她解开了自己的腰封。

“记住了么?”陆宴松开了她的手。

沈甄面色绯红,手都不知该往哪放,只是突然想起他冷冷的那句“回话”,连忙道:“记住了,大人。”

还成,知道长记性。陆宴想。

沈甄回完了话,这人依旧横在她面前,她猜,这应该是让她继续的意思。

她脑子里急速回想着清溪平时都是怎么伺候她的。

说来也奇怪了,被人伺候了多年,这些动作本该是最熟悉的,但此刻想来,竟都是断断续续的,处处接不上。

若不是外面的天依旧黑漆漆的,沈甄甚至觉得此刻她已该十七了。

与他一处,真真度日如年。

沈甄伺候完他更衣,回头燃了灯,将他衣裳叠好,放到了一个黄花梨荷叶式六足香几上。

然后杵在一旁不吭声。

陆宴坐到床上,就着摇曳的烛光看着她的脸,白生生的,雾蒙蒙的,眼角亦着青涩,亦含妩媚,一时竟也入了迷。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禁想,她就是让梦中的那个自己,至死都忘不了的人吗?

与此同时。

沈甄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悄声道:“大人是要留宿吗?”

陆宴与她四目相对,“嗯”了一声。

既做了他的外室,她自然知道与他共处一室,与他肌肤之亲,不过是早晚的事。可想归想,做起来,也是真的犯怂。

她主动上前给他铺了被,然后“呼”地一下吹灭了灯。

屋内再度陷入黑暗。

紧接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哒哒挪到门口,“那大人早些休息。”

门还没打开,那个坐在床上的男人,盯着那末俏丽的身影,阴沉沉开了口,“要去哪?”

他怎么着她了就想跑?

陆宴轻嗤一声。

今夜。

我要你,你得受着。

不要你,亦不许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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