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还是王族。”梁景彰将玉牌递给梁斐桓,“当年援助襄芜城的云龙军中有一个副官残暴不仁,以战后探查敌军有无后备军队的名义,在砾都烧杀抢掠,胡作非为。”
“就是那名被父亲斩首示众的副校官吗?”
梁斐桓幼时常听将士们闲聊,听人说那是父亲为数不多的几次震怒之一。
“不错,那人滥用狼蜱之毒,祸及砾都王室妇孺老幼,殃及无辜百姓。当时锡尔王最小的儿子刚满两岁,不幸也被狼蜱咬伤,娅安公主为了救她这个最小的弟弟,亲自带着他来到我军营区,愿以死抵命,求你父亲为他医治。”
说到娅安公主,梁景彰既钦佩又惋惜,“当时砾都已经递交了降书,你父亲仁名远扬,根本不会为难娅安公主,所以就放她离开了,没想到不久后,还是传来了她自刎于铭水边的消息。”
“这么多年,砾都王室都无人问及这个王子,大概都以为他已不治身亡了吧!”梁斐桓看着玉牌说道。
“他能活下来实为不易,当初你父亲带回时便已气息微弱,四肢溃烂,连你母亲都说已无力回天,除非有合适的人为之换血续命,可偏偏......”
梁景彰不知是在懊恼自己当时没能拦住余延庆,还是在埋怨余延庆多管闲事,只见他紧闭双目,愤恨不已地接着说道:“偏偏就有人心存执念!”
“余仁霄的弱症也和余大人有关吗?”
梁斐桓问道,不由想起最初在府中发现余仁霄暗中和晓苓联络时,自己还疑惑余延韦为何找一个看着如此体弱的少年来传递消息,后来才探查到这名少年竟是前侧辅的养子。
“那时延庆已经中了海龙青叶的毒,好在当时伤他的那株青叶不在花期,他虽伤了心脉,可到底是保住了性命,只要安心静养,便可性命无忧。为此我才迟迟不肯提任他为宰辅,就想让他清闲度日、安享余生,可当他看到那孩子,竟然问都不问我,便擅作主张要为之换血。”
梁景彰双眼通红,心如刀绞。
多年来用政务不断麻痹自己的心,可无论怎么掩饰,伤痛也丝毫不减。
犹记得那人握着自己的手说:“我一生注定无子,如今只有两桩心愿,一是助你安定天下,二是给这孩子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梁斐桓将玉牌收好,对梁景彰说道:“逝者已矣,叔父还请保重身体。”
“桓儿,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叔父这一生都在成全他人,你可千万不要像叔父一般啊!”
梁景彰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孔,忽觉得轮回因果,也不过眨眼一瞬。
“侄儿谨记在心。”
成全?
莫说成全他人,这一次,就算赌上万里河山和自身性命,也决不罢休!
是夜,碧虚城庭辖阜——
不同于兵辖阜的点将台和演武厅那般气势雄伟,庭辖阜则显得有些中规中矩,前阜是办公、审讯的厅堂,后阜则是关押重犯的监牢。
此时庭辖阜尚令鲁侑正在阜中翻阅余霏燕的审讯笔录。
已经过去整整三日了,余霏燕却连半个字都未吐露,鲁侑正为此头痛不已。
忽然下属来报,说梁斐桓在外求见。
鲁侑听说梁斐桓求见,忙吩咐下属将其请入沂湲堂。
鲁侑在屋内快速来回走了两圈,慎重思量了一番,最后还是拿上了余霏燕的审讯笔录,赶忙前往沂湲堂。
推门而入,只见梁斐桓正站在桌案前看着墙上的‘天道酬勤’四个字出神,虽面容有些苍白,可仍旧身形笔挺、神色自若,站在那里不怒自威。
“梁将军深夜到访,不知是为何事?”
梁斐桓闻言转过身来,只见鲁侑拿着本书册站在门内,眼窝深陷,面带倦意。
“鲁大人不是明知故问么。”梁斐桓淡淡一笑。
却见鲁侑摇头苦笑道:“在下虽知梁将军来意,却也是有心无力。”说罢,将手中书册递与梁斐桓。
梁斐桓接过书册,看都不看便随手放在了桌案上。
“在下深知鲁大人正为此烦忧,所以特来为大人排忧解难。”
鲁侑听梁斐桓如此说,更加头疼了,他知道梁斐桓是来见余霏燕的,可依律,梁斐桓作为当事人,在结案前是不可以面见主犯的。
“梁将军,在下知道此事牵涉到尊夫人的行迹,只是律令如此,在下委实也无可奈何啊!”
“鲁大人,在下已拿到城主手谕,特许我亲自审理此案。”梁斐桓取出手谕,双手交与鲁侑。
鲁侑听说有城主手谕,忙俯身接过,打开看去,果然不假。
心说早知如此,当日干脆把余霏燕带去兵辖阜审讯不就完了,何必多此一举送到他这里来?
这叔侄俩当他这个庭辖阜尚令闲得很吗?
收好手谕,鲁侑无奈地说:“既是如此,梁将军请随我来吧。”
“有劳鲁大人。”
......
阴森幽暗的通道被火光点亮,渐渐清晰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地牢中,昏晦无光的尽头仿若通往黄泉彼岸。
余霏燕已经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待了整整三日,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狼狈,可目光清亮,神色平静。
犹如一朵彼岸花,孤傲地开在忘川之畔。
牢门边上的碗里,两只老鼠在啃食剩余的饭菜,听到渐近的脚步声,警惕地竖起耳朵,直到一片阴影划过地面,才快速逃散开来。
紧接着,牢房被火光照亮。
余霏燕有些不适应地眯起双眼。
狱卒将牢门打开,点亮牢房内的油灯,复又走出牢门,对着门外一人行礼道:“将军请便,小人先退下了。”
狱卒说完就离开了,那抹亮光也随之而去。
梁斐桓抬脚步入牢房,看着角落里的余霏燕,从袖中取出一副丝帕,随手扔在了她面前。
余霏燕目不斜视地盯着梁斐桓,嘴角一抹讥讽。
“我当梁将军是天神转世,无往不胜,没想到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
梁斐桓不怒反笑,蹲下身来,直视余霏燕。
“余延韦若能有二小姐一半的心机,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将军过奖了。”余霏燕冷笑着说:“燕儿就算有再多心机也抵不过佳人一笑。”
梁斐桓敛起笑容,目光似箭,冷若冰霜道:“你就料定我不敢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