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昏暗树洞中,枯瘦且丑陋的幼虎伫立在原地,距离地缝只有半步长度。
它松垮的皮毛包裹着巨大的骨架,颅骨的轮廓隐约可见,使它显得既狰狞又可怜,如同地狱中走出的恶鬼。
在它身后跟随着一只色彩艳丽的胖乎乎的幼虎,神态有些拘谨,似乎对前面的幼虎有些畏惧,但又想亲近,很是矛盾。
这两只幼虎正是孟焦和火箭,前面的孟焦正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后面的火箭则饱受惊吓,根本精神不起来,再加上腹中空空,让它急切的想填饱肚子,或者回到母虎身边。
而在它身前的大哥却丝毫没体会到它的痛苦,反倒纠结在自己的迷惑中,虎的悲欢并不相通。
“蛇毒的副作用产生了痛苦,还是癌细胞?似乎癌细胞更靠谱一些,患有癌症那么久,我太了解这种感觉了。”
“如果真是癌细胞,它是怎么产生的,是幼虎本身就患有癌症,还是我引发了癌症,或者,癌细胞孕育了幼虎?”
“如果我真的死了的话,那我是怎么苏醒过来的,我的意识,我的记忆,是在哪里储存的?”
“死而复生,死而复生......”
孟焦在心中喃喃自语,它灵光一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智力,视觉,变异的听力还有超乎寻常的成长速度,可能都不是巧合,冥冥之中,它们都是有关联的。
那么,这些不符合它曾经学习的知识体系的现象又是如何形成,如何影响到它的呢?
“癌细胞,软骨癌,蛇毒,它们又有什么因果关系,难道说癌症可以解蛇毒,还能让死人复活......”孟焦猜测。
但很快它就推翻了这个结论,因为无论从医学的角度或是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癌细胞祛除蛇毒都纯属无稽之谈,如果癌细胞这种致命恶魔能克制毒性蛋白质,那癌症就更无法无天了。
反之亦是如此,蛇毒治疗癌症也均为病急乱投医,孟焦在癌症晚期时使用过不少偏方,结果都是让他更加痛苦,有百害而无一利。
“癌症加蛇毒只会加速死亡,根本不可能产生益处的。”
“所以,问题的关键:1、我到底是不是被蝮蛇咬的,如果咬我的不是乌苏里蝮蛇,那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和乌苏里蝮蛇那么相像。”
“2、被咬以后我到底死没死,如果我死了,死而复生又和什么有直接联系,如果我没死,为什么现在会是这个样子?”
“3、如果问题不是出自我自己,那么是否是这个世界有问题,我的死而复生,托生为虎是否都是幻觉,还是说,我的人类生活是这只虎获得的记忆......”
孟焦觉得自己简直要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它的脑袋里满满的全都是问题,而且每一个问题都极为复杂,极难解答。
若是细究下去简直会颠覆它的世界观,使它对自己的前世今生产生怀疑。
就像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一样,严重的话甚至会使它精神错乱,所以孟焦很理智的选择了日后再说。
它将这些问题分好类,列好主次,压在心底,准备日后慢慢探索,逐个寻找真相,这种东西急不得,只要不死,它有的是时间处理。
眼下,身体虚弱不堪,还带着一股恶臭,返回藏身处的路程不远,但就目前的身体状态来看,能不能坚持下去走完全程完全是个未知数。
母虎在不在原地等候也不可知。
“况且,就我现在这幅德性,成功回到母虎身边,母虎见到我这副又瘦又脏又臭的模样,真不一定能认出来我是它那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大儿子,没准会一口咬死我。”
“唉,做人难,做虎也难呀。”
孟焦向前一步,抻着脖子,小心翼翼的从树洞中探出半个脑袋,它快速扫了一眼外面的世界,视线从地缝那狭小的天窗中掠过,见天空已经放晴,环境很明亮,应该是中午或者下午,根据火箭的身体状态判断,应该还在同一天,刚刚过去一上午。
随后它又环顾左右两侧,见没有什么凶禽恶兽把守,才将脑袋缩了回去。
没办法,腐臭味严重影响了它的嗅觉,除了恶臭几乎嗅不到其它气味儿,单靠听觉又无法准确辨别外界情况,只能冒险伸出脑袋看一看。
所幸,现在的地缝外并没有翘首以待的狐狸灰狼鼬类动物,或者一群饥饿的乌鸦。
它知道自己身上浓重的腐臭味儿很有可能会吸引来食腐动物,密林危机四伏,时刻保持谨慎是基本素养,中毒保留个囫囵尸首还有机会爬起来,要是被吃进肚子里消化掉,可就再也复活不了了。
此刻的森林正处于每天最热的时间段,正午已过,太阳东升西落,正在缓缓向地平线偏移。
这段时间阳光要比正午时分还毒辣些,俗称夕照日,从侧方位射下来的光芒刺眼且炎热,从地缝下方往上看,墨绿色的针叶都像流油一样,反着光,碧莹莹的。
孟焦瞟了一眼火箭,小家伙这回彻底老实了,安安静静跟在它屁股后面,一副马首是瞻的模样,配合杂乱的虎毛,空瘪瘪的小肚子,还有怯懦的小眼神,还真叫人心软。
若不是知晓这小家伙的所作所为,谁会想到这可怜巴巴的小老虎竟然叛逆的离家出走,差点害死自己的大哥呢。
吼~
孟焦低声呼唤火箭,发出一声吼叫,竟然吓得火箭连退好几步,直接缩在树洞最内侧,搞得孟焦很是尴尬,在心底暗暗疑惑:“我有那么吓虎吗?”
它本想带着火箭先到地缝中,探头观察观察附近的环境再做定论,一见火箭这副怂样便打消了念头。
“反正火箭出不出去作用没那么大,我自己足够了,让这小家伙歇歇吧。”
再度察看火箭一眼,孟焦觉得,自己和它的联系似乎更加亲密了,不知道是因为同生共死,还是因为对同胞的依赖,总感觉火箭和它有种密不可分的关联。
而母虎和虎三妹则没有这种默契感,孟焦猜测可能是因为感情不够深厚或者性别不同,总之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它无法找到根由。
它的问题本就已经积累一大堆,一些细枝末节,莫名其妙的的疑惑根本来不及深究。
孟焦知道,有些秘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揭开的,耗费脑力去思考那些繁复的难题不如着眼当下,好好想想怎么找到母虎并证明自己的身份,不让母虎杀死它才是正经事。
仔细回忆,出了这个树洞,向东走,经过一片植被密集的草地,就抵达那片藏身的灌木丛了,这段路程其实并不遥远,火箭这个体型的幼虎,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走到河边,只是因为藏身处太靠近大河,而非火箭走的快。
它之所以用了那么久才找到火箭,完全是因为线索断断续续,在方向不明确的情况下走了不少冤枉路,若是气味儿清晰,用不了多久它就能准确的找到弟弟。
归根结底还是怪几日前的大雨,一方面造成了山洪爆发,河水猛涨,另一方面间接形成了大雾,严重干扰视觉,使它成了睁眼瞎。
而且雾前的阵雨遮掩了气味儿,使它灵敏的嗅觉也大打折扣,若不是机缘巧合下看见了火箭被树枝薅掉的虎毛,使尽它浑身解数也只得无功而返。
现在雾气消散,视野清晰,回到藏身处的难度大大降低,只要看住火箭,不让它乱跑,大约十来分钟便能重回那片灌木丛。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雾气消散确实便于它们行动,也同样利于掠食者觅食,当这层薄薄的保护伞消失,活动在原始森林中的掠食者们便能大展身手,发挥自己敏锐的视力,从一处处矮草中将猎物揪出来,杀死,吃掉。
短短的路程,处处隐藏危机,杀手可能来自天空,可能来自树干,也有可能潜行在草丛中,灌木里,必须要规避这些猎手,同时尽量节省时间抵达目的地。
孟焦觉得,保证自己和火箭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一切突发事件的完美处理都是源于未雨绸缪,提前想好应对手段,方能有备无患。
而且,它还要好好想想,如果母虎已经不在或者母虎不接受它,它应该何去何从。
火箭的变化不大,母虎一定认得出小家伙的模样。
而它现在这幅鬼样子,就连守候它这么久的弟弟都害怕,别说只是一上午没见的雌虎了。
“唉,要是这边的毛能够长起来,再胖一点,我应该就能蒙混过关了。
要不,先把火箭送回去,我独自在外生存几天?”
孟焦不耐烦的在树洞中反复徘徊,这一连串的变故真是把它打的猝不及防。
安全回到藏身处倒是简单,白天活动的肉食动物本就比较少,只要它利用好超凡听力,配合视觉嗅觉,提前发现林中生物还是可以做到的。
短短一段路径,避免与猛兽正面相遇,尽量走灌木还有比较密集的草丛,可以大大降低猛禽发现它们两个的概率,到了母虎的藏身处附近也就安全了。
在这原始森林中,几乎没有生物敢于挑衅育幼期的雌虎。
只要有野兽出现在雌虎的巢穴旁,便会遭受雌虎的警告或者袭击,所以聪明的动物,闻到老虎的气味儿就会远远避开。
向藏身处前进的道路,危险程度一定是越随着距离的缩短逐步减少,而不会是越接近越高。
当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孟焦知道自己不可能计算出所有不稳定因素,它也确实没时间也没必要考虑的万无一失。
有的时候就是要有些冒险精神,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没有风险的,喝水能呛死人,难道就不喝水了。
返回母虎身边的方案孟焦很快就拟定好,并决定立即执行。
而取得母虎信任,保护自己安全的重任,孟焦想了半天也拿不出一个方案出来,时间越来越紧迫,它只能听天由命了。
孟焦想得很清楚,如果离开母兽,以它目前的身体状态,可能都撑不过今天晚上,就算撑得过今晚,它吃什么喝什么,怎么保护自己,都是问题,横死竖死都是死,还不如撞撞运气,看看母兽认不认得出自己。
扪心自问,它虽然瘦了一点点,臭了一点点,丑了一点点,身上的花纹总归是没变,如果雌虎依据花纹和气味儿来辨认幼虎,那应该能认出来它。
它要的不多,只要母虎能认出来,它的安全就有保障,母虎可不会质问它为什么变了模样,只会心疼自己的胖宝宝变成了瘦宝宝。
而它,只需要装傻充愣,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厚着脸皮,每天大口吃奶,半个月不到,就能恢复精壮的体型,还有威武霸气的模样。
实在不行的话,相信火箭肯定愿意为了哥哥恢复元气,献出自己的食物份额,毕竟亲爱的哥哥为了救它连命都豁出去了,火箭这样的好孩子,一定能理解哥哥的一片苦心的。
想到这里,孟焦阴恻恻的咧开嘴一笑,颚骨的形态在皮毛的包裹下原形毕露,画出一道圆润的弧线。
一侧的火箭瞥见孟焦的怪笑,吓得一哆嗦,悄悄的往远处蹭了蹭,它要离这个怪家伙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