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褐色的毛发飞溅,末端沾染鲜血,棕熊勉力转身,终究跟不上孟焦的速度。
虎啸熊咆,响彻林域。
披着淡黄皮毛的雄虎奔跑如风,阳光下,它的体表仿佛升腾着橘红色的火焰,将空气烧的滚烫。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棕熊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它那双黝黑的眼睛瞪的溜圆,但却丝毫捕捉不到孟焦的动向和行动。
体质,锻炼,智慧,技巧,意识,许许多多,累积在一起,形成了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
孟焦已然是一头真正的巅峰猎手。
它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每一次接触都只是短短一瞬,随即分开。
它比黑臂膀更优雅,比北极星更干脆,比饿红眼的狼更凶狠,比飞跃的猎豹更伶俐。
虽然体重落于下风,但这场战斗并不对等,被碾压,被虐杀的不是小体型的孟焦,而是棕熊。
它毫无还手之力,反观孟焦,依旧游刃有余。
战斗的结果已无悬念,孟焦必将取胜。
许久没有与这样强悍的猛兽作战,孟焦低估了自己的战斗力,它不打算让战斗这么轻易结束,就像刚才它没有偷袭棕熊,须臾夺其性命一样。
急刹车,在地面犁出长沟,浑浊的碎冰咔咔作响,碎裂。
泥水飞舞起来,拥抱着孟焦靓丽的毛发,享受着王的眷顾。
棕熊眯着眼睛,除了头部未受伤,它的脊背以及前后四爪已被孟焦抓挠的一片血红,最浅的伤口也深达二三厘米。
面对这样一头连边儿都沾不上的对手,它无疑是绝望的,就算孟焦将它凌迟,一片一片的撕扯成肉块,它也没有还手的余地。
走,无处可走,打,挨不着边儿。
棕熊的战斗欲望飞速下滑,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它宁愿饿一天肚子,缩在冬眠的居所里,也不肯面对这样一个煞星。
伴随着伤口的增多增深,疼痛也愈发剧烈了,棕熊的气势跌到了谷底。
就在这似乎没有生还机会的时刻,那头奔轶绝尘的雄虎突然停下了,转过身体,正面迎向棕熊,看它的模样,似乎是要与棕熊来场贴身肉搏。
此举正中棕熊下怀,论力量,这片土地上,它还真没怕过谁。
既然这头跋扈的雄虎如此膨胀,敢和自己硬碰硬,那自己或许也不必等死了,存亡就掌握在自己手上。
棕熊沉吼一声,抖擞皮肉分离的脖颈,肩膀处被孟焦抓花的皮肉顿时一颤,疼的棕熊紧接着就是一声呻吟。
略微抬高身体,棕熊不敢人立起来,它实在太忌惮这头雄虎了。
空门大开固然可以居高临下以熊爪相劈,却也会将自己的要害部位全部暴露,棕熊没有这个胆量,它已经承受不起更多伤害,只能求稳。
对面的雄虎好像转了性子般,任由棕熊摆出有利于它防守的姿态,也不动弹,仿佛与其搏斗的不是庞大的乌苏里棕熊而是哈巴狗一样。
或许在孟焦眼中,身形庞大的棕熊和哈巴狗也没有什么不同,它的眼中满是轻蔑。
几个月前,面对一头雄性成年棕熊,孟焦或许会惊惶失措,甚至极度悲观的想,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现如今,棕熊,不过是它的玩物罢了。
耐心等待棕熊调整姿态,直至棕熊站稳了脚,孟焦才拔足飞射而出。
一颗燃烧着的,淡黄色的冒着橘红火焰的子弹,出膛了。
千万年以来,何曾有过如此大胆,如此嚣张的东北虎,敢撞进棕熊的怀里。
高高抬起的熊掌拍在了孟焦的前肩,沉重的力量几乎将孟焦击打的失去平衡,长长的熊爪虽没有虎爪那般锋锐,但也不是面团捏的。
厚实表皮制造阻力,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剩余的力量依旧顺着孟焦的前肩渗透进孟焦体内,拍击在骨骼上。
闷响,孟焦受到棕熊的阻击,丝毫不影响它将扑击动作完成。
你力气大,难道我的力气小?
棕熊浓厚的体味扑鼻而来,孟焦眼前满是棕褐色的毛发,它的头颅顶住了棕熊的下巴,微微张开的虎口直抵棕熊的喉咙。
肩膀上,棕熊的两只巨掌丝毫没有移动,持续施力,向下按压。
健硕的肌肉宛若钢铁锻造,承受着熊爪带来的压力,棕熊最长的前爪逐渐穿透厚实表皮,刺进了孟焦的皮毛中。
毕竟是血肉之躯,受到伤害,流血不可避免,疼痛发自双肩,传进孟焦的大脑,它那双淡黄的眼睛里燃烧着极致的兴奋和癫狂。
心脏加速跳动,血液加速流动,体温升高,喷涌在棕熊胸口的呼吸灼热且富有冲击力。
孟焦大可以趁此时与棕熊咽喉要害亲密接触张开巨口,咬断棕熊的喉咙,但它并没有那么做。
它沉醉在久违的疼痛中,安逸的生活持续太久了,死亡的阴霾远去,孟焦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此刻,名为疼痛的这位老朋友,它又回来了,再相逢,孟焦以无比灼烈的热情欢迎着它。
棕熊还道自己抓住了这头雄虎,努力加大双臂中的力量,企图将雄虎按倒在地,制服它。
天真的它用小小的,一片空白的大脑思考着,这一刻,无知带给它缥缈的幸福,或许在它的思维中,自己曾经占据过上风,伤害到了那头雄虎。
哪怕只有一秒。
难以遏制,极度的兴奋驱使着孟焦发出一声咆哮,石破天惊的一声咆哮。
吼!
棕熊痛苦的松开双爪,被孟焦压的整个向后倾倒,它的大脑在轰鸣,它的肌肉在抽搐,它的灵魂在颤栗。
仿佛抱住了一棵炸弹,又仿佛揽住一团轰雷,炸开的声音绽放在棕熊头下,它的鼻孔中流出两行鲜血。
双眼模糊,视线从身前的大地猛地向上拉升,根根挺拔的白桦树拉成一条条灰白色线条,瞬间离开眼前的视界。
随后,天空,云朵呈丝线状,孟焦短暂的消失在棕熊视线中,或许不到半秒。
那颗狰狞的露着狭长犬齿的雄虎头颅再度出现了。
眼球中兴奋的火焰已成燎原之势,张牙舞爪的扑向棕熊,令它胆寒。
孟焦张开虎口,匕首般的犬齿尖端映入棕熊双目内,仿佛一对长枪,贯穿了它的肝胆,刺破了它的心脏。
此刻,本应一口咬死棕熊,孟焦却止住了前伸的势头,它推了棕熊一把,然后按住棕熊的胸膛,突地向后一跃,撤离到距棕熊约有五米的地方,瞥一眼左右双肩上的伤口,又将视线移回棕熊身上,等待这巨兽再度站起。
并非孟焦有意折磨这棕熊,实在是战意燃起,不想轻易结束。
正在兴头上,游戏刚刚开始,孟焦还未享受够乐趣,它在心底暗暗给棕熊加油打气。
“努力啊!不要萎,硬起来!”
强烈的求生欲促使棕熊起身,尽管局势并不乐观,它却没有丧失渴求活下去的希望。
雄虎异常的表现给棕熊带来了些许模糊的胜利的曙光,它不知道雄虎是怎么想的,它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但它知道,自己应该活着。
身上的伤势并不致命,只要能杀死雄虎,或者从雄虎手下生还,它还有十几年好活。
勉强站立,一双粗壮的前臂还带着刻骨的伤痕,因为过度用力而向外溢着鲜血,滴淌着,将毛发染红。
目光畏畏缩缩,已经不敢直视孟焦,棕熊迈开步子,既像徘徊,寻找进攻时机,又像是到处偷瞄,思考逃生之道。
孟焦翘首以待,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棕熊的动作,肩头两个伤口血已止住,这点小小的伤痛甚至不如上次进化造成的创口大,根本无法影响它。
它期待着棕熊恢复信心,直面它,冲向它,对它发起进攻,它想要体验一下,被棕熊按倒的感觉。
然而棕熊让它失望了。
再三巡视,棕熊几度摆出冲刺扑击,或是撕咬的架势,但都未敢行动,孟焦给它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再无畏的莽夫也不想面对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被虐杀的感觉绝不好受。
它不可避免的退缩了,假动作一次又一次,棕熊突然转身,一瘸一拐的向白桦林深处跑去。
到手的晚餐还想走?孟焦正欲追击,突然止住脚步,转过头,它最不希望见到的一幕发生了。
白桦林中,灌木丛旁,一抹淡黄的色彩分外醒目。
雌虎正为孟焦的离去黯然神伤,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虎啸,这声音它再熟悉不过,与孟焦的第一次将遇相识就是源自这特殊的,嘹亮的咆哮。
想都没想,雌虎心系情郎,还道孟焦遭遇强敌,正在向它求助,顾不得自己正在追击的猎物,立即出发,前往白桦林。
它不知道,有危险的不是孟焦,而是孟焦的对手,那声虎啸没有半点求助的意思,满满地都是挑衅和示威。
急匆匆赶来,孟焦的第二声虎啸响在半路,雌虎动作为此更快了些。
动物世界的繁衍看似简单,实际上也要看相互之间有没有对上眼儿,莫说人类,哪怕是孔雀,或是锹甲仙蝴蝶这种昆虫,在选择配偶时都不免以貌取胜。
一只拥有极度美丽尾羽的孔雀无疑是雄性同类中的佼佼者,犄角巨大,能在角力中获胜的锹甲仙常常能获得雌性的青睐,蝴蝶依靠美丽的翅膀吸引雌性的注意力。
发情季节,激素分泌过量,雌虎立即将强壮且英武的孟焦纳入了最佳婚配对象中。
因为虎王黑臂膀的强大统治力,方圆近百里之内流浪雄虎的数量极少,在虎王身体衰弱,日薄西山之前,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小年轻敢去触黑臂膀的霉头。
在这片广袤土地上,黑臂膀就是绝对的独裁者,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莫说是同类,就是泰加林霸主乌苏里棕熊都得屈服在黑臂膀的淫威下,活的战战兢兢。
雌虎根本未曾考虑过孟焦是否成年,是否具有与它繁殖后代的能力,甚至没考虑过孟焦是否有和它结为夫妇的意图。
这完全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在雌虎眼中,孟焦足够强壮,性情较为温和,不像其它流浪雄虎对它那么暴躁,虽然体型小了一些,但不影响它对孟焦的好印象。
若不是长期接触产生的亲近感和熟悉感,雌虎怎么可能大老远凑过去企图帮助孟焦。
到白桦林中战场的不远处时,雌虎便嗅到了棕熊的体味儿,还有重重的血腥气味儿,与之相伴而来的还有短促有力的虎啸和熊吼。
虎熊搏杀产生的嘶吼实在太过沉厚具有穿透力,附近各类食草动物知道有两头顶尖掠食者就在身旁,早就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了,根本不敢多加停留。
担心中意的雄虎受伤,雌虎脚下不免又加了几分力,但当它抵达战场,却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幕和它想象中完全不同。
体型庞大的棕熊并未占到哪怕半分便宜,身上棕褐色的皮毛横横竖竖,被撕扯的好似一口破麻袋,虽然都不致命,但看起来可是分外凄惨。
反观站在另一边的半大雄虎,除了肩部有一处小小的被熊爪穿破的伤口,其余部分毫发无伤,甚至大气都不多喘。
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含情脉脉的目光扫到孟焦身上,孟焦简直如芒在背,虽然已经变成了一头雄虎,但叫孟焦接受一头母老虎伴侣,它却万万难以承受。
这雌虎胡搅蛮缠,又无恶意,漫长的冬季,它白白供应给孟焦不少食物,孟焦实在不好动手将雌虎击伤或是杀死,这样的“孽缘”属实难以处理。
呼啸一声,呼唤火箭和虎三妹不用隐蔽,跟上自己。
孟焦转头望一眼灌木,确认火箭和虎三妹听到了自己的吼声,迈开了脚步。
心底暗暗嘀咕:“这棕熊真是我的好兄弟,又给我吃肉,又帮我结尾,它要是非跟我死斗,我还真不好摆脱这雌虎。
还好,那蠢家伙跑了,我借坡下驴,直接跟上,就此将那雌虎甩开,这南部,我再也不来便是了。”
火箭招呼着虎三妹,两眼放光,身上毛发间纠杂着不少灌木的残枝碎叶,有些狼狈,它撒开步子,将兄长刻入眼中,不时转头看看身旁的虎三妹有没有掉队。
就这样,棕熊,孟焦,两头幼虎,前前后后形成一支小小的队伍消失在棵棵挺拔的白桦后面,没有一个回头看雌虎哪怕一眼。
它们迅速远去,留下雌虎呆呆的站在原地,独自在风中凌乱。
嗷呜~
委屈的低吼一声,雌虎的目光仿佛粘在了孟焦身上似的,孟焦消失在树后有一会儿了,它仍傻傻望着那个方向,好像还能看到孟焦一般。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单相思,从此世上又多了一头伤心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