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此时的释府里，大夫进进出出，每一个都面带愁容。
九岁的阿辉在八合里饭庄一听到消息，连忙就丢下饭庄的活计，拔腿飞奔回家看自家大哥。
释真如几乎从来没有生过病，就连京中孩童都会得的水痘，释真如当初也相当平顺地度过。还记得那个时候，释真如突然发了个烧，结果被姆妈抱着睡了一觉，睡了两天，水痘就全好了。
加上释尘风的悉心保护，即便释真如十二岁那年自己一意孤行到城外弘法寺剃度出家，可是他的一应生活起居、仍然有释尘风偷偷安排了人好好照顾。从某种意义上，释真如从来就是最为率性肆意、最为随心所欲的，偏偏家人却是最为百依百顺、百般呵护的。释真如，是真真正正的贵公子。
此时的释尘风已经在释真如的床头前坐了整整一天了，一滴水未喝，一粒米未进。面色憔悴沧桑的释尘风满脸愁容，旁边的管家从来没有见过家主这个模样，内心颇为唏嘘。
常年在外呼风唤雨、万人之上的释尘风一直是释府上下最惧怕也最敬畏的人。他们眼前的老爷从来都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除了在夫人和大少爷面前会稍许放松，其他时候都叫人望而生畏。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老爷这个模样？释尘风失魂落魄地坐在释真如床前，一直紧紧握着释真如的手，还时不时拿手探探释真如的额头，不断挥着手让大夫上前给儿子会诊。
然而令释尘风极为失望的是，已经过去大半天了，释府上下那么多个大夫，居然没有一个有用的。他又叫管家去回春楼请了不少大夫，甚至叫人把离宫苑的御医都给请过来了，但是居然没有一个大夫能够诊断出小如生的什么病。那些被赶出去的大夫一个个都面色铁青，颤颤巍巍走出房门时都感慨自己的项上人头依旧安好。不过，他们也对看不出释真如生的病而感到内疚。
释尘风沮丧至极，从来没有这么低落过。房门口跪了一地的仆役，刚刚睡醒的阿辉又急忙忙跑进来，看见释尘风坐在大哥的床头，冷不丁给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说：
“父…父亲…”
释尘风头都没转，只是依然看着床上的释真如，喉头微微滚动，应了一句：“嗯。”
阿辉昨天第一时间来到了大哥床前，陪了一个时辰。后来释尘风来了，他既想陪大哥，又害怕释尘风，就一直默默蹲在释真如房门外的墙角，就等着他有什么情况就可以进去查看。
可是大哥都过了大半天仍然不见好，于是阿辉刚刚出门去请了个人。阿辉此时觑着释尘风冷冷的脸色，心中又如每一次见到他一般害怕起来。他细削的两条腿又有些发抖，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跟释尘风说：
“父亲，我，我刚刚在来的路上，把朴大医圣也请了过来。此刻他已经进了释府了，很快就要来了。”
释尘风听见阿辉的话，连忙转过头，脸上终于有了些喜色：“是，我怎么快忘了朴硝，他可是医圣啊，肯定知道真如是什么情况。”
释尘风终于从床上站起来，而此时他却因为保持原本的姿势坐太久，刚刚站起身，早就麻透了的腿直接失去知觉，他整个人都要往前扑倒。
阿辉一看，连忙扑上前也扶住了释尘风。一旁的管家还有些发呆，一看见家主都快倒地了，连忙也上来扶住了释尘风。
释尘风此时下半身已经麻得不行了。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这么劳累了。
他终于侧过头正眼看了一下扶住自己的阿辉，这个当初被自己用手段收养过来的小孩子，始终活得战战兢兢的，整个人都被生活的惧怕压得长不高。
释尘风脸上终于对阿辉有了一丝和蔼的笑容：“谢了。”阿辉看见释尘风终于正眼看自己，内心既是惊惧，又是莫名欢喜，整个人像一只脆弱的小麻雀，又害怕，又欢腾。
“你留在这照看你大哥吧，朴大医圣待会来了，你帮忙好好接待。为父先下去休息一下，这身子啊，确实老了。”
说完，释尘风就让管家扶着自己回去休息了。阿辉呆愣愣地看着门口释尘风的背影，他一瘸一拐的，虽然还算高大，但是他也分明看到释尘风的双鬓都白了，除了双眼仍然还算有些神采，其他都形如枯槁。
释尘风刚刚走，阿辉连忙扑到床上去看自家大哥。释真如始终沉睡不醒，因为许久没有进食，他脸上已经快瘦得凹下去了。阿辉看着自家大哥，自己短短九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
朴大医圣终于被仆人领着跨进房门了。阿辉一看见朴硝进房，立马把他请进来：“朴大医圣，您终于来了，多谢您能够来救治我家大哥！”
朴硝对弱小的阿辉摆了摆手：“别说那么多。真如也是我的宝贝孩子啊，从小看着长大的，有什么病，不用大司宫说，我自己都会来诊治的。”
阿辉连连点头，帮朴硝搬来一小把凳子，又给朴硝递好一杯茶水。他看着朴硝满头银发，却仍然在日头正盛时亲自赶来，心里对朴硝有巨大的感激。可是，他仍然会不自觉想到，要是自己像大哥这样生病了，父亲会叫来全城的大夫、甚至主动请来朴大医圣吗？朴大医圣又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急忙跑来为自己医治？
阿辉很快就打消了自己当下的想法，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朴大医圣的医治。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多少落了点灰。
朴硝细细帮释真如把了下脉，又翻开眼皮看，摸了好几个穴位，可最终居然还是如同前面那一群大夫诊断之后的表情一般，无奈摇摇头。
阿辉一看到朴硝这样的表情，瞬间就急了起来，内心一阵紧张：“朴大人，大哥怎么了？”
朴硝摇摇头，脸上是疑惑和无奈：“我多少诊出了真如到底得了什么病。他是肺寒，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寒气攻心，使得瞬间血气倒逆、超出身体可支撑的范围。他必定是昨夜寒露深重时突然病倒的，然而我却始终没有弄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肺寒严重至此。”
阿辉呆住，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门口释尘风居然又拄了只拐杖走进来，很明显是听见了朴硝刚刚那番话，他呆在门口。
阿辉听见门口的动静，转过头一看，却发现释尘风在风中，憔悴苍老得好像风一吹就快倒了。
释尘风双眼居然起了雾，微朦朦的泪水，是阿辉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可床上的释真如，却丝毫要起来的迹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