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云脸上十分认真,左右观察着这面结镜里的秋和。很明显,这个画面是哈云的视角,正是他刚刚对秋和留存下来的记忆。世间凡人只知道圣人无所不通,神通广大,却不知道圣人到底有多少奥妙所在。而此时阁楼里的哈云若是给世人展示出这个画卷,一定会让众人大吃一惊。
哈云想了想,两只手指做了一个放大的模样。结镜里,秋和的画面迅速扩大。哈云闭上眼睛,整个人离结镜靠的极近,灵气开始蕴结在哈云四周,似乎是在替哈云感应着什么。
“不对啊...假如秋和是行山的弟子,那么...他便是宋家真正的血脉了,那他必然佩戴着那枚拥有灵气的通天小石柱...可是为何我方才始终感应不到小石柱的灵气呢?”
哈云的脸上极为罕见地出现了难解的表情,看起来还有些疑惑。
“宋家双生子未尝没有小石柱,但是感觉他们的石柱灵气很稀薄,不像是宋书寒的东西。”
哈云叹了一口气,手一挥,那面结镜又瞬间消失零落,空气变回原来的样子,一切正常如故。
哈云从自己的腰边掏出来一枚白色的玉佩,放在掌心间,细细的看。
这是自己当年刚进田陵的时候,父亲给自己的护神符。当年哈云读书时,几乎每个学子都要有护神符;而现在,便只有需要参加通天祭的学子才会需要护神符护身。
但宋书寒家他是清楚的,他们家一定会从入学读书时就准备一个通天小石柱的护神符。
可是秋和身上却没有那样的神物......
哈云叹了叹气,又是一面小结镜凝结在空中,里面的秋和正在小声地准备热饭食,一瘸一拐地再次走进石柱,坐上木梯子,将一篮热呼呼的饭菜放在了二楼石柱的前面。
哈云看了看秋和的身影,摇摇头笑了一下:
“倒的确是个好孩子。”
哈云又大手一挥,空中出现了一面结镜,画面却不再是弗书楼里的场景,很明显是一处富丽堂皇的恢弘府邸,只不过,看起来有些清冷。结镜画面上,一道光头的身影正在炕上安心打禅,哈云既不开心、又满意地点点头。
“小如怎么还给关着呢...都多少日没上来给他传法了。弘法寺那老头身子又不行,还是得我亲自来教导啊。”
哈云的手一挥,结镜消失,他抬头,闭上了眼睛,手指却是在不断地暗暗捻搓。
“释尘风...陈可...”
嘴里轻轻念出这句话,哈云便睁开了眼,脸上慈眉善目却变得微微坚硬起来。
“既然要开始,那不能丢下小如啊。也能看看他到底长大没啊。”
他推开木门,刚想跨出去;想了想,又提上秋和给自己的那篮热吃食,走出了弗书阁,直接往一旁挂在山边的木台阶上爬上去,去往悬崖边的那座小木屋。
哈云的大手一挥,风中似乎飘来一道遒劲的灵气。
“让小如知道这些。”
灵气似乎极为顺从地完全接住了哈云那道苍老而慈祥的声音,而后即刻如旋风般消失,传往田陵学宫的录子阁处。
顿时,万物静籁,晚风突平。悬崖边的花草皆安静不动,悬崖边上徘徊的鸟兽也缩在原地,安静地恭候哈云回到自己的木屋。
悬崖下,正是紧靠山体的弗书楼;弗书楼下,是灯火依稀闪亮的京都学宫城;学宫城外,是一百零八坊之大、星罗棋布、车水马龙的宗华京都。
此处,是宗华京都,是天下之土正北道——坎道;
是京都哈云大圣人坐镇执掌的圣土。
秋和悄悄地给两个二层弗书楼的学子送完饭,便再次一瘸一拐地进了木梯子,回到了一层弗书楼。他静静地走了出来,发现没有一个学子发现自己。大石柱重新合上,一切都仿佛一开始的模样,一点儿变化都看不出来。
他轻轻地拄着拐杖,走到大石柱的另一边去看下面的沙漏。沙漏缓缓运行着,时间又来到了深夜戌时四刻,很快就又要亥时了。
秋和想了想,便又一盏盏灯熄灭,但末了,还是自己手里拿了一盏灯站在厢房口,以免完全看不见。
过了许久,黑夜中才开始又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学子们纷纷放下书卷,清醒过来,一个个有些疲累酸痛地伸了伸懒腰,然后一齐走到厢房里去,各拣了一个床铺便倒头大睡。
京都的夜晚总是降临的很晚,夜市里始终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华灯初上,要一直到凌晨才会慢慢退散。
东市富贵人家的住坊里,一座富丽堂皇、高大庄严的宅院占据了足足几百亩地之大,但是府上的人却似乎极为稀少,几乎看不到有什么穿戴华贵的人走动。抄手游廊和各个院子里头,呆着的全是仆人侍女,压根儿没看到有几个正经的主人家。
一个浑身朴素的瘦小男孩儿脸上有些胆怯,看起来年岁不大,身子板儿极为脆弱。而这个男孩,正是秋和当日刚刚入京、第一次早晨去找释真如时,在八里合庄遇见的那名小男孩。他的手上正拎着一盒饭食,看起来,是刚刚做好的。
他小心地穿过前院、好几进院子、走过好长好长的抄手游廊,终于来到一处极为漂亮恢弘的宅院里。整间大宅院看起来只有一处正房亮着灯,外面站了一大堆的人,仆役和侍女零零总总将近有数十个之多;但是那主屋里却似乎没有一个人在伺候,清冷的灯光只微微照映出来一个人的身影,看起来,那道身影正在炕上打坐。
小男孩刚刚踏入那院子里,所有的仆人和侍女就全都看了过来,整齐而又冷冰冰地大声说了一句:
“小少爷安。”
那脆生生的小男孩明显有些畏惧这种场面。
这些仆人和侍女虽然看起来都在给自己恭敬地问安,但是这些人明明连问安都是机械麻木、没有一点儿真心的。何况,又有谁知道他们之中,哪个是父亲派下来监察监视的呢?
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们像对待大哥一样,对待自己呢?
本身也就不属于这里嘛。
小男孩自己安慰了一下自己,然后醒过神儿,矜持着身段,对着那些仆人侍女点了点头。那些仆人侍女立马就全都站了起来,继续面无表情地站在院门两边,一句话都不说。
那小男孩直接走向主屋。这进院子着实有些大,小男孩走过去,居然要花不少功夫。
“早知道,让大哥禁足前,搬到我那边去住也好。这儿好看是好看,也是府上最好的宅院,可是大哥又不需要这些,每次给大哥送饭,都得走这么久。而且这附近又没什么人,多冷冰冰的啊。”
男孩将挎着的饭食滑下来,用手提着,离主屋越来越近,他有些兴奋地蹦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台阶,趴在门上,把铜门锁拿起来扣了扣门。
“大哥,我是阿辉,来给你送饭啦!”
小男孩有些开心地往门缝里叫着,当然,并不敢太大声。他怕给那些人听到。
房间里传来人下炕穿鞋的声音,过了几秒钟,房门纸窗上露出来一个人影,房门被轻轻打开。
“阿辉,你来啦。”
房门后站着的人,明显就是光头少年——释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