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培风有些惊讶地望向江图南,没想到他居然没什么特别的要求。
他想了想,便也再无所谓了,不再纠结其他的。因为,蜀州江家做生意,向来是最为公道的,和他们家做生意,绝对不会亏。
何况,自己什么都不用付出,只需要和这位江家少爷做一个朋友。
旁人,可不是想和他做朋友都做不上么?
于是今培风直截了当地伸出了手,微微一笑,“那么,江家少爷,我这个朋友,可就和你做定了。”
江图南却只是伸出了手,立马摆脱掉了脸上的精明神气,而是换之以憨厚的神情,相当含情脉脉地望着今培风,“叫我江图南就好了嘛,你说是不是,小风~”
今培风的嘴巴尴尬地咧了一下,干巴巴地“哈哈”两声。
而恰巧这个时候,今培风身边的两个事外人都刚刚好过了药劲儿,一个两个晃晃悠悠从桌上爬了起来,有些发愣。
摊主也刚刚好把剩下的煮好的两碗羊肉泡馍端了上来,热腾腾的,雾气水汽弥漫,两个大海碗上面,弥漫着浓浓的羊肉汤的鲜香。
“来,江图南,你先你先,欸,小心点儿哟!”
今培风相当热情地接过小摊摊主端过来的两个大海碗,笑容极其灿烂地将一碗递给了江图南,和江图南之前的模样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憨厚少年却是眉毛一挑,显得有些微微讶异。但很快,他便也伸出手,接过了那碗热气腾腾的大海碗,相当热情地道了谢。
秋和与今大哥一醒来,发现水汽弥漫中的两个人如此热情地打着招呼,都不由得有些迷惑不解。
今大哥擦了擦额头上又冒出来的汗,轻轻地拽了拽今培风的袖子,微微转了转眼珠:“小风啊...我刚刚是怎么了...你们是怎么了...?”
今培风却是相当从容自然地哈哈笑着,侧过头对自家叔叔小声说道:“叔啊,刚刚那面太香了,你又劳累了一天,刚刚可能是太累了所以睡了过去吧,我看你太累,就没叫你嘛。”
今大哥将信将疑地看着突然变得无比热情的小侄子,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感觉到好深的诡异。
“小风,那你们俩...你和江家少爷,这是...”
江图南却是大大方方地直接对着今大哥挥了一下手:“哎哟今大哥,你是不知道,你刚刚睡着的那会儿啊,我跟小风那谈的可欢了,我们俩,那可是真的投缘啊!”
今大哥听到江家少爷居然如此主动地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不知道该作何是好,但多少明白了现在的场面,立马打了个含含糊糊的颤儿,“好啊好啊”地应着,继续埋下头,大汗淋漓地吃起鲜香麻辣的羊肉汤。
而他对面的秋和,在醒来后被江图南一句相当镇定自若、轻松自然的“醒啦?今天挺累的吧,都没有好好休息,你刚刚直接睡过去啦”,就完全相信了,被轻轻松松地打发掉,直接就继续埋下头继续享受美味。
而今培风和江图南,两人则是对视了一下,轻轻一笑,便同样都埋下头,吃起了羊肉泡馍。
......
过了好一会儿,摊子上的人都散了,各回各家。
江图南将秋和送回客栈后,自己便转身从客栈小门那里出来。
客栈小门外,此时正静静地蹲着一列深绿衣袍的护卫。
他们一见江图南终于出来后,方从黑夜中现身。队列迅速排好,一个个都单膝跪下,抱拳行礼:“少爷。”
江图南挥了挥手,让他们起来。
深绿衣袍护卫的后面,此时站着的正是江家的管家。
他满面笑容地迎向自家小少爷,很是殷切地递上一件薄薄的披风。
“少爷,快穿上吧,夜深了,怪凉的。马车就在后面,咱们走过去。”
憨厚少年一脸镇静沉默地随着管家给自己披上披风,又静静地站着,任由管家帮自己系上绸带。
管家一边认真快速地系着带子,一边小声地询问着自家少爷:
“少爷,其实...那些消息,怕都是少爷你自己推出来的吧?咱江家虽然在牙库有人,但是这几年的确没人跟咱们江家有太深的交集了。为何跟人家说...咱们能知道那些消息,都是因为熟人啊?”
管家有些微微好奇地问着小少爷,有一些摸不着头脑。
他把最后一根绸带打好了结,便垂手恭顺地低头,转到了少爷的身后,随着江图南一同往前走。
憨厚少年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
“我的确算到他应该就是算库之子。但是我和他太像了。假如跟他说,他那些消息是我自己推算出来的,你说,他还会不会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所用?
还不如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倒也合情合理。”
管家在后面小步快走地跟着自家少爷,连连低头称是。
“少爷,您太厉害了,您才入京这么些时间,就能算出来这么多消息啊!”
江图南听到这句话,却想了想,登上马车,一边转过身坐下,一边仍旧拉着帘子。
“其实,我一开始是猜的。我看到他觉得像,就去算了算,还真是他。”
说完这句话,江图南便拉下了帘子,从马车里微微吩咐出一声:“走吧”。
管家走向马车后面的一匹小马,快速地骑上去,紧跟着自家少爷。
他还在回味着小少爷的话,不断地细细品味。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恍然大悟,然后变得相当的感慨。
“啊...少爷太厉害了...怪不得说江家识人的本事最强啊。
少爷倒真不是算出来那些消息的,是自己看了觉得是,才再去算一算确认的。
天啊...我的小少爷太强了...”
管家一路骑着小马,晃晃悠悠地颠着,一边陶醉于自家少爷的神奇之处,不禁相当的感慨。
.......
夜深之后,京都东市的洛水岸边,程府仍然有间院子灯火通明。
一刻钟之后,院子里的风声响起,草木惊动。屋檐上,迅速飞下来几名黑衣人,全都迅疾掠过屋顶,在院子里一个个排列整齐,单膝跪地。
院子里正对着的那间亮着灯火的书房里,此时房门上隐隐约约露出来一名老者的背影。
“吱丫”一声,房门打开,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仆人。
“进来吧,国主在里面等着。”
“是。”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抱拳跪地,先在地上对着老仆人轻轻行了一个抱拳礼,便迅速起身,极其矫健快速地走向书房里。
书房内,灯火通明,房内一切都布置得谨然有序,庄严朴素。
一个此时正穿着黑色单衣的中年人正半倚在太师椅上,揉了揉自己眉间的皱纹,眼神仍然是炯炯有神。
无形间,这个中年人仿佛散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气场。
黑衣人迅速地进入房间,走到巨大的檀香木书桌前跪下,沉稳地报告行礼。
“国主安好。属下特来汇报今日情况。”
程道年轻轻地挥了挥手,“讲。”
“是。今天秋华放榜之时,秋和仍一直与祁阳打铁;而后回客栈稍作休整,下午便去了离宫苑进行报名入读学宫。属下未能跟进离宫苑,据离宫苑内中人说,秋和...秋和中途变卦,从田陵转到了稷下。”
程道年停住了揉眉毛的手,放了下来,微微抬起了头,显得有些疑惑。
“你说,他从田陵变卦去了稷下?”
“是,国主。据在场众人所观所见,的确如此。”
“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变卦的?”
“禀国主,据说...据说...”
程道年微微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相当宽容地摆了摆手,温和地开了口:
“你尽管说,无碍。”
黑衣人吞了下口水,紧张了一下,而后还是有条不紊地说了出来:
“是。禀国主,据在场学宫学师所讲,是因大小姐今日恰巧前往离宫苑做公行,在倒水时被秋和瞧见,秋和...秋和问了穆贯仲大人大小姐在何处读书后,便直接坚决地从田陵,转向了稷下。”
程道年听到这话,却是半晌都没了声儿。灯火通明的书房里,一片寂静,静的吓人。
在汇报的黑衣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汇报,在地上也就这样干愣愣地单膝跪着,额头上不时冒出了一颗又一颗硕大的冷汗。
黑衣人正在心里暗暗叹道倒霉、忐忑不安时,书桌前的国主终于又出了声儿。
“你继续说,没事儿。”
黑衣人听到程道年的声音还算平静温和,于是心里的不安也渐渐平静下来一些,便定了定心,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汇报。
“禀国主,在离宫苑内秋和是与江家少爷一起行走的...”
黑衣人这句话没说完,便被中年人温和地插入了一句话,打断了一下:
“蜀州江家吗?”
黑衣人低头点了点,抱拳继续,“是,禀国主,正是蜀州江家家主独孙江图南。”
程道年此时摩挲着自己的手,却不由得有些暗暗感叹。
这蜀州江家向来是以识人为其最佳立身之本,眼看着明面上是做生意经商发家致富,但是,这看人的本事才是他们的过人之处。
蜀州巨富,江家独孙,却看上了这个一穷二白的雍州孩子...
当真是很稀奇的事。
程道年抬起了手,继续点了点头。“你继续。”
黑衣人抱拳,微微点头。“是。禀国主,在此之后,秋和出了离宫苑,释家公子前来接他。两人同去了客栈,抱出来一大堆书,而后...而后,而后两人,去了西市的光德坊。”
听到这儿,程道年的眉头终于紧紧地皱了起来,表情显得有一些严肃。书房里的气氛,也顿时不一样了起来。
“你说...释真如来接他了,还去了光德坊...他们,该不会是去藏书人那里?”
黑衣人微微紧张,咽了下口水,点点头。“禀国主,正是去了藏书人那里。”
“然后呢?”
“释家公子与秋和似乎此前去过一次,是为还书。离宫苑派出来的暗卫也同样与我等一同在旁,然而离宫苑暗卫的首领鲁堂却被藏书人认了出来。一向痴呆的藏书人后来便回了房间,秋和与释家公子便各自回去了。”
程道年点点头,没有再停顿下来,让黑衣人继续汇报。
“之后,江家少爷前来寻秋和,遇上恰好来送赢钱的牙库诸人,两人随后一同前往大鱼宴。”
程道年眉毛一挑,轻轻说道:“这倒是哦,还有一个大鱼宴。之后如何?”
“禀国主,今日大学师们的笔述在此。”
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份摘抄好了的白纸递给程道年。
程道年慢慢打开了折叠好的白纸,一边认真低头看着手上的这份文字。
“禀国主,秋和前去大鱼宴之后,遇到诸位学子挑战请开清谈宴,后又有翁卫上场,亲自请开清谈宴。场面胶着一阵时间之后,祁阳居然也前来,接下了翁卫的清谈宴。此后,论谈部分属下不识,一切如纸上所述,而后是为祁阳获胜。”
程道年此时相当安静地看着手上的文书,但心里已经掀起了许多波澜。当他听到有人请开清谈宴时,便已经有些奇怪震惊了;然而,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曾想过翁卫和祁阳居然都会先后到场,还会亲自下场开清谈宴。
祁阳自然是获胜了,但这份手上文书的记述...实在是也配不上翁卫的日常水平啊。
他翁卫,在祁阳面前,竟然已经如此怯场了吗?
程道年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喜。
但黑衣人却沉默了一会儿,吞了口口水,想了想,还是禀报了出来:
“禀国主,祁阳在终尾时,并未亲自解翁卫之疑,而是让秋和代为其说。文书上,最后一句引经,便是秋和所述。”
程道年把目光迅速扫视了一遍,看完通篇文字,视线落到了最后一行墨迹上。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作电,应作如是观......”
程道年轻声念出来这一句,眉毛一直是皱着的,脸上仍旧是平静的。念完这句话后,他还是没什么表现。
但是他的心里活动,却着实耐人寻味。
黑衣人有些紧张,但看到程道年平静地挥了挥手以后,便放了心,继续汇报。
“禀国主,而后江家少爷送秋和回去客栈,路上遇见牙库二人,便一同继续吃了顿羊肉泡馍。秋和中途似乎太困而睡了一下,待菜上齐了,才又继续吃饭。此后,秋和便回客栈休息了。”
程道年没有去注意后面黑衣人的这段话,而是微微点了点头,视线始终落在那最后一行文字上。
他心里有些异样的感慨。
“你也辛苦了,让大家都先回去吧。”
程道年微微挥了挥手,便让黑衣人出去了。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只剩了他一个人靠在太师椅上,看着那份文书,心里掀起了许许多多的波澜。
“难道释真如那孩子真知道些什么东西?秋和...看起来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了那道墨迹,挑了下眉。“倒还挺有本事的。”
紧接着却又皱起了眉,有些生气的样子。
“怪不得小桃今天还说得做公行...明明做过了不是。”
过了许久,书房里的程道年方才从座位上坐起,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出一句话:
“石老,届时秋华大会之后,烦请您多多照看一下那个孩子。时间不早了,去歇息罢。”
房间里的灯火闪烁摇曳了一阵,似是感受到一阵风声,晃的极其热烈。
黑暗中,有两只手轻轻行了个抱拳礼,便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程道年一脸嫌弃地看着手里的文书,“哼”了一声儿,便塞进了公文堆里,不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