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站起来的祁阳没有听到场上的人暗暗评价他的话,更没有去在意自己的仪态外貌如何。
他一站起来,将麈尾极其帅气地挥舞了一下,而后迅速稳稳地站定,立马开口,朗声对答。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纇!”
场上的大学师立马将祁阳说的话齐刷刷地迅速地写下来,并且稳稳当当地、不带任何情绪地平静翻译出来:
“光明的‘道’好像幽暗不明,前进的‘道’好像在后退,平坦的‘道’好像是坎坷的。”
场上的人听了祁阳这突然说出来的一句文言,还有些发愣。
而此时,有些学子开始暗暗惊呼:
“祁阳先生在用翁卫大人举出章句所在篇目里的下文,以经注经回击他!”
“他用的不就是翁卫给出来那段话后面的文章吗!《老子·四十一章》,还记不记得!”
一些人在场下迅速小声地讨论,大鱼宴上的人也迅速明白了祁阳在干什么。
他在引经单押!
场上的人明白祁阳在干什么之后,全都惊呆了!
这是许多人第一次见到真的有人可以当场引经单押。
每一个清谈者必然会引用到经文,此称之为引经;
而每一个被引用的经文按理来说上下文义都应该是贯通的,所以,假如反驳者想用同一篇经文的文字来接着反驳清谈者,那几乎是很困难的事情。
因此,这种反驳者所引用的经文是上一个人所引经文的同篇经文的情况,就被特别命名为“引经单押。”
场上的人都没有想到,这祁阳居然用了引经单押!
他们都惊讶极了,气氛再次被调动了起来,大鱼宴上这场清谈宴,迅速再次变得相当的精彩。
场下之人再次暗暗回忆祁阳说的文言,又暗暗琢磨着刚刚大学师翻译过来的白话。
一些人想了一秒,便迅速恍然大悟。望向祁阳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极其热烈精彩。
祁阳刚刚直接以经相驳,而且丝毫不再加任何辩驳注解。
因为大学师的翻译,正是对祁阳观点最好的注解!
“光明的‘道’好像幽暗不明,前进的‘道’好像在后退,平坦的‘道’好像是坎坷的。”
这说的不就是祁阳自己对翁卫观点的看法吗!
翁卫认为人有上下之分,才因此而有上下之分,才性合仿佛才是这天地至理,才性离又瞬间变得飘忽不可依。
但祁阳就直接说了这样的话。
才性离看似没有很是虚无缥缈,但这正是天地至理。光明的道,看似幽暗不明;
才性合,看似十分符合天道真理,先进无比。但前进的道,却看似在后退;
祁阳认为才性离本该才是最平常的真理,但这真理却似乎不被众人广泛接受,坎坷无比。
他在以经文注解观点啊!
坐在主台上的朴硝,一脸满意地看着台下巍峨如玉的祁阳,很是感慨。
“这么多年,他还是一样都没变啊。”
秋和转过去,看着一脸感慨的朴硝,也有些好奇。
“师傅,他怎么没变了?”
朴硝摸着胡子,轻轻叹道:
“仍旧是一骑绝尘,才华盖世。”
旁边的几个人也都暗暗点了头,对朴硝的这个评价显得相当认同。
但朴硝老人继续叹出声,只不过,这一声叹息更为感慨:
“他还是没有变。他还是当初那个少年。”
听到这一句话,秋和双眼都发亮了。
但另外几个中老年人听到这句评价,看着台下挺拔俊秀的祁阳,都陷入了沉思,显得很是沉默。
......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祁阳刚刚说出这段令人惊叹不已的单押经文,不过拿着麈尾、潇洒漂亮地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快速搭倒另外一只手上后,他便再次站定,不待众人彻底回味完他刚刚说过的话,便朗声继续说出来下一段话:
“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
大学师们迅速在纸上齐刷刷地再次将文言大大地写在了雪白宣纸上。
一边稳稳当当、平静无波地将文言翻译成白话:
“崇高就如同低谷,广博就如同缺少,刚健就如同懒惰,质朴就如同污秽。”
说罢,大学师继续双手垂落,平静无语。
但场下诸人却再一次因为祁阳这句引经而炸开了锅。
祁阳引经双押!
众人皆知,要在上下文义贯通的经文中找出截然相反文义的句子,形成单押,已然十分困难;但要在文义繁复、前不融后的经文中一段段皆拿出来作单段反驳对答,那更是难上加难。
但祁阳做到了!
他现在,正是在引经双押!!
所有人听到大学师的白话文,立马就明白了祁阳现在是想要说什么。
祁阳声如洪钟、掷地铿锵地念完这句文言,竟然也不再做任何注解。
和上一段一眼,大学师对自己的翻译,就是最好的注解!
这是以翻译,代注解。直接免除掉多余的辩驳对言,又通过在场大学师的翻译,轻而易举地让众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江图南坐在主台上,呆愣愣地看着场下的祁阳,嘴巴都张大了。
他轻轻地拍着手掌,不住地摇头感叹:
“高,实在是高,太高了......”
陈千叶在一旁,也看的有些目瞪口呆,手中扇子都已经收了起来。
大鱼宴上的一些精明的学子,也不住地感慨道,这祁阳真的太厉害了。
他们再次迅速地好好品味着大学师刚刚对祁阳的翻译,再次惊叹。
“崇高就如同低谷,广博就如同缺少,刚健就如同懒惰,质朴就如同污秽。”
是啊。这不正是世间圣人都始终认可的道理吗。
即便真的有才性合这一说,然而一旦人们有心,将这才性合认为天下至理名言,那么人们纵使有再高的天赋,也会以天性而自骄;
没有天赋的人们,难道就要自我抛弃自己,认定自己这辈子都不再有才了吗?
一旦认定自己天性崇高广博、刚健质朴,认定自己天赋极高,那本身就已经落了下乘,在修道修身这条路上,已然有了极其的自固自着之心。
那么,又何谈能有更惊世骇俗的大才呢?
场上的学子听着一些老前辈暗暗评价,也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祁阳给出来的这句话,真的太对了,太合时宜了。
这不仅仅是两个名士的辩论,他们的话,还正正是众人心中所思所想之事,切切实实地关系到了在场诸人,关系到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对自己的看法。
翁卫此时面色凝重,看着祁阳自信安然的样子,心里开始有些慌张了。
对于他来说,继续寻找理论来驳倒祁阳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眼下的祁阳仅仅一个站起、一个麈尾挥动便燃起了现场的气氛。
他太会控场了。
而且祁阳一开口,又是极其特别而悦耳好听的声调。许多观众未必全能听懂他举出来的例子,但是光是听他讲话,也便是一种享受了。
更为关键的是...
翁卫听到祁阳连续引经双押,已然感觉危机重重了。
他的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些更为异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