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章是为开头铺垫,可跳过直接阅第二章、待看完所有、我还未更新时再回来看这一章,以获得更佳观感体验。)
漠漠东土有九州,九州之间立雍州,雍州其里有苍游,苍游之镇,是为宗华西陲之首。
苍游小镇,远离中原,有大漠茫茫,有雪山皑皑,有山林郁郁,有溪泉淙淙。
苍游之西有座山,山叫西游山,西游山上有小道观,小道观名大卜观,从前住着一个中年道人,三位小道士。最近这些年,只剩了一个小道士。
小道士有个不小气的名字,他叫宋国秋和。宋国秋和自小长在西游山上,打小见到的,是山间清寒,花月风露,草叶树木,鸟兽鱼虫,还有两个比自己大一岁的、长得一模一样的师兄,一位慈祥又和蔼的师傅。
据师傅说,他无父无母,抱养他时,他刚刚出生,被裹在一巾小小的襁褓里,躺在一个竹篮中,顺北边之秋水漂流而下,一路漂到了西游山脚下。师傅下山打油,瞅到了自己这么个小娃娃,当下心生不忍,遂把他抱回了大卜观。
因大师兄与二师兄名为宋国天和宋国夏,师傅看着初秋的山上层林尽染,朗润祥和,想了想,便给他取了个名,袭师兄前二字辈,名为秋和。
只不过,师傅跟秋和说,自己辈分小,就不跟着师兄们袭“宋国”,所以他的姓名,就是秋和。
山上只有师兄两个同龄小孩儿,于是秋和自打懂事儿起,就跟着师兄到处跑。
三个男孩,苍游小镇上,山山水水,无不踏足。山下秋水捉鱼,半坡老树捕鸟,山顶草药采集,山脚小镇闲逛。
长到四岁,某一天,阿和在雾气氤氲的山林间睡午觉醒来,两个师兄突然不见了。
“师傅,师兄呢?”
“师兄们都去忙他们的事儿了。”
“那师兄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可能回不来了。”
......
“那我可以去找师兄吗?”
“你的师兄们,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住了很多很多很多厉害的人。”
“那我也努力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去找师兄们可以吗?”
......
“师傅,你可以帮帮我吗?”
“......好。”
小小破落观,后进院子里藏了间屋子。
道人细细地从袖袋里掏出一把锃亮的古铜钥匙,缓缓插进木门上紧紧关闭的锁。
“咔擦”一声,锁头应声而落。
一股浓厚的陈旧书墨味儿扑鼻而来。
门后面,是塞得满满一个屋子的书。每个角落,全都是书。
“这是什么呀?”
小小的宋国秋和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满屋子的书山,又转过来仰起头,望着师傅。
道人慈爱地摸了摸宋国秋和的头,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书山,缓缓说道:
“秋和,这都是书。这些书,都有实实在在的用处。
你每看完一本这里的书,你就可以拿着书来找师傅,师傅就教你一样东西。
等天下之书你都看完了,你的师兄也就正在等你了。”
......
小道士将信将疑地看着师傅,随便从屋子里抽出一本书,上面写着:《茶经》。秋和抬起头,问师傅。
“师傅,看看就行?”
道人笑眯眯地看着秋和,摸了摸他才长到自己腰间的头,乐呵呵地说:
“怎么会只是看一看呢。你看完,你跟师傅把这本书讲讲,这些书里讲的是个什么东西,你让师傅听明白了,那就好了。”
小道士望着屋子里满满的藏书,竟感觉比自己自小所看见过的书要多出无数倍。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转向中年道人,却发现师傅已经飘走了。
“秋和,这是师傅跟一个叫费曼的人学的。好好看,好好讲,啊。”
“......”
然后,苍游镇上,多了一个日日捧着书卷的娃娃。春水旁,夏雨里,秋桂下,冬雪中,小小的宋国秋和就这样日日夜夜不停不息地看着,一口一字学,一声一声念,反反复复地吟诵读念。吃饭时握着书卷,砍柴时诵着经文,挑水时念着典籍,睡觉前想着文言。这好像成了一个习惯。昼夜不停。
一开始念书的日子,小道士时常黏在师傅身后,一手扯着师傅的袖子,一手抓着摇摇欲坠的书,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中年道人这些字该怎么念。念久了,他也熟了。不过三月,他就不怎么找师傅问字儿了。
四个月后,宋国秋和在桃花树下咿咿呀呀地看完了第一本书。小道士兴奋地抓着《说话》,跑去前院儿找师傅。
小道士跳上台阶,抓着门扣,往前一扑,“吱呀”一声,推开了破落的木门。
一阵香味儿登时从木门后扑鼻而来。小道士打开门,发现小院子里,正端放着一个小小的矮灶,好像比自己还矮一点儿。旁边花花绿绿的放了好几个大竹篮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各式蔬果,新鲜水灵的很。
“欸,秋和,来啦。”院子的木柴堆后,抬起了一个笑呵呵的道人的头。
小道士抓着书卷,兴奋地跑向师傅。
“师傅师傅,我看完《说话》啦!你不是说,看完一本,就来找你,你要教我东西呀。”
道人也是笑眯眯地看着秋和,听着秋和咿咿呀呀地把那本小故事书转述出来,而后手指轻轻指了指院子里的小灶。
“是啊。来,秋和,为师教你做饭。”
“...师傅?”
小道士不可置信地看着师傅,瞪着眼睛。
“师傅你说真的吗?...你认真的吗......?”
“诶干嘛呢,快来快来,别愣在那儿哦。”
院子里,一个小孩子被一个道人不情不愿地戴上了小围裙,接过了一把比小道士自己的头还大的菜刀
从此,大卜观里,一直立着一方矮矮的小灶,每到饭点,灶前始终站着一个小孩子挥动锅铲,飘来阵阵饭香。
孩子的身后,还往往会有一个道人,摸着胡子,躺在藤椅上,很是满意地笑。
.......
晨钟暮鼓,日起日落,很快的,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某一天清晨,小道士坐在淙淙秋水边,十分专注地念着书,念着念着,发现脑子一亮,好像又记住明白了什么东西。
小道士又是兴高采烈地抓着手里的《山海经》,迈着自己的小腿跑向山上的破落观。
他跳上台阶,往前一扑,木门“吱呀”打开。宋国秋和看着前院儿,师傅没醒。他又扑进房间里,又一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轻轻推了推酣睡中的师傅。
道人睁开眼,看到眼前兴奋的秋和,于是也笑咪咪地看着小道士,坐起身,披上衣服,领着秋和来到前院。
露水雾气还有些重,小道士抓着睡眼惺忪的师傅的手,兴奋地问:
“师傅,我念完了《山海经》,你教我什么呀?”
道人听着小道士呜呜哇哇胡乱比划了好一通,讲了许许多多奇珍异兽之后,突然从身后摸出了一把小斧头,递给眼前错愕的小道士,然后笑眯眯地指向堆在前院的一大堆木头,摸了摸小道士的头,笑着说道:
“秋和,来,我们今天来学怎么砍柴。”
小道士一脸黑线,很是不情不愿地朝木头堆走去。
身后传来师傅温情的嘱咐:
“秋和,别忘了要磨一磨斧头先,啊。”
......
风露渐变,小道士看书速度越来越快。在秋水边,在桃花下,在山石上,在松林间,他一本本看完了不同的书经。
每次看完,他都是兴致勃勃地跑向大卜观,找到道人去讲书。然后,每次都能看到眼前一脸笑眯眯的师傅。
前院里,每次摆着的东西都不一样。
五岁那一年,一开始是扫把和拖把,抹布和木桶;过了一段时间,前院里往往就是简单的一把琴,一只萧,一副棋盘,一盘水彩。
六岁的时候,院子里经常是什么都没有,只有笑眯眯的站着的师傅,两手空空。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木桩,道人要教小道士打拳修身。于是那年的破落观里,常常传来一个小孩子“哼哼哈兮”的练拳声。
七岁的时候,小道士看书越来越快,来找道人的次数越来越多。那一年,道人兴致大发,不再每日躺在藤椅上,而是天天带着秋和往雾气重重的深山里走。
小道士身上背着木筐——用来装草药。道人不断地用拂尘指着路过的花草,让小道士拿着小镰刀把它们割下来,拿在眼前不断地观察,放在鼻下不停地闻,然后丢到木筐里。
过了一段时间,小道士生病了,生了一场大病。师傅十分和蔼慈祥地照顾着病怏怏的小道士,用秋和采来的草药精心熬制成热药汤,把小道士感动的眼泪汪汪。
待他脸色红润了一些后,师傅又摸出了一套针,七岁的最后几个月,小道士在病榻上,开始钻进了医道的世界。
八岁的时候,小道士身体好了一点点。于是笑眯眯的师傅又出现在前院,给小道士带来各种各样的东西。
一开始是两个大木桶和一把扁担——“秋和,来,每天去山下挑两桶水上来吧。”
挑了一段时间的水,在一个黄昏,他又背完一本书后,师傅笑眯眯的站在前院,身前居然出现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来,秋和,为师教你打铁。”
小道士一脸无奈地拿起铁锤,听着背着手的师傅在身边悠闲地指导着,稚嫩的脸上开始认真地看着火炉,抡起小小的铁锤“叮叮当当”地敲。
打了一段时间的铁,前院里换成了一排木桌,上面是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来,秋和,咱们来磨铁磨石玩儿。”于是几天之后,一排木桌上出现一排石头动物,一排金属玩意儿,也不知雕的什么,精巧的不行。
长到九岁的时候,小道士个子长高了点儿,也很有力气了。在他讲熟一大卷《史通》,再次兴高采烈地推开木门后,发现师傅笑呵呵的,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拿。
“来,秋和,今天为师教你去种地。”
“......”
于是大卜观后面的那块缓缓的小山坡被松了土,浇了肥,撒上了许许多多的小种子。小道士一有时间,就会跑去照顾小苗苗,带上小陶水罐,还有一把小铲,很是细心地照料着自己种出来的小生命。大半年光景一过,地里已经长得红绿水灵一片片了,让秋和与道人很是欣喜。
那一年秋和的看书速度很快,除了种地,中年道人还顺带教秋和编竹篮,做农具,更为关键的是......他还教小道士怎么缝衣服。
秋和一脸无奈地接过师傅给的针线包,叹了口气,给师傅缝起了袜子。一旁的中年道人笑呵呵地看着秋和,很是欣慰地说道:
“哎呀,秋和,孺子可教也哦。”
床边的小道士白了一眼,低下头认真地做着针线。
......
时光飞逝,一年四季又过去了。小道士十岁了,这一年,宋国秋和第一次跟道人讲完了小屋子里的书经。
他拿着最后一本书经来找师傅时,却发现师傅在前院堆了一张桌案,上面堆了整整一座山的账簿黄纸。
“来,秋和,师傅老是跟山下送东西来的吴老伯赊账,我都不好意思了。他就让我帮他理清楚小镇的账,师傅就教你做账吧。”
道人一脸笑呵呵地看着小道士,还一边呼唤着,“来,秋和,快来呀。”
“.......”
道人只在桌案前坐了一天,然后便是一直坐在藤椅上,抱着茶壶,乐呵呵地看着桌案前奋笔疾书、认真做账的秋和。
桌案前的秋和,却没有发现这些账上的题,还老掺杂着许许多多诸如“鸡兔同笼”这样的奇怪账单。
小道士在桌案前坐了整整一个月。每天清晨,砍柴做饭洗衣,挑水练拳种地,而后便一直坐在桌案前,午饭让师傅把自己做好的热一热送过来将就着吃完,他就又继续做账。
待夕阳落下,他起身又为师傅做饭,饭毕,又是端坐在桌前,点亮烛灯做账,待夜深寂静,方迟迟入睡。
于是一个月后,他把桌前堆积如山的账做完了。
道人很是慈爱地摸了摸小道士的头,让徒弟抬起头,看看天。
“秋和,每日低头做账,脖子很累吧。来,师傅教你看天。”
“师傅...?”
......
于是做完账的那几个月,每天晚上,中年道人都会和秋和一起仰起头望着漫天的繁星,不时指划着天上的星点,嘴里不断说着很高深玄奥的东西。
白天的时候,秋和不断地看熟以前讲过的书。剩下比较空闲的时候,道人一直就躺在藤椅里,不断地跟小道士发出些笑呵呵的命令。
“来,秋和,给为师做一顿香喷喷的饭。”
“来,秋和,给为师打段七星拳来看看。”
“来,秋和,和为师下盘棋吧。”
“来,秋和,为师近来觉得耳根子太清静了,你来给师傅吹一曲儿听听?”
秋和:......
一直到十一岁这一年,某一天清晨,中年道人从院子里出来,望见秋和正砍柴烧水,把他唤到身边,给了他一把钥匙。
“秋和,我的屋子里,那个樟木柜子上,放着一个箱子。你把那个箱子打开,里面有些书。”
秋和依着师傅的话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放着正三叠书。有一叠上被一张绢帛包着,写着“四书五经”;另一叠则用明黄的绸子包着,写着“佛十三经”;剩下的一叠只有三本书列着,用一块竹牌摆在上面,刻着“老、庄、列”。
秋和望着这些书,一脸惊奇。他看了许许多多的书,但从未看过这样的书经。
一旁的师傅说到:“这箱子书,是真正的经。
你不用讲,也不用念给我听。
你把它们全都背完。它们,是你唯一要认真去记住的东西。
背熟了,他日你便能理解了,”
......
从那以后,早上时秋和不断地全神贯注背书,下午就跟师傅讲书,等到了晚上,观一会儿天后,又成了师傅叫唤秋和的“才艺展演”时间。
但那一箱子书也没有难倒秋和。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会不经意的试着去记住、理解这些书,但小小的秋和已然发觉,这些书微言大义,精妙深远,远非自己可三言两语讲出来的。
何况,师傅一直跟自己说,背这些书,只求“不求甚解,熟记而已。”
一箱子书,背得越来越快,很快,这些书就背完了。
......
寒暑不缀,日夜不息。
后来十年光景一闪而过。小娃娃长成小少年了。
破落小屋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摞着的一箱书,他已然背了三轮。
一天夏末的午后,少年道士正刚刚午睡睡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师父正蹲在自己的眼前。
“背了几轮了?”
“三轮啦。这一本,是要开始第四轮了。”
“好,那你可以去找你师兄了。”
“那,那太好了!”
......
“师傅,那你呢?”
“师傅护你同去。”
“好啊!”
三日之后,一个中年道人,一个少年道士,背着两个简单的包袱,从山下借了头青牛板车。
道人很是慈爱地摸了摸少年道士的头。
秋和没有注意到师傅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眼神。
道人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有些不舍地说道,
“来,秋和,师傅教你御车。”
这是道人下山前,教小道士的最后一件事。
师徒俩走下远远的山上石径,穿过斜斜的山口,沿着小山道,骑上了车儿,晃晃悠悠地向东驶去。
少年道士,正式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