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隆十三年正月初一这一天,同安城一如整个神州大地,都陷入了一片喜庆祥和之中,到处都是爆竹贺岁的声音,路上走亲访友的行人无不挂着笑容,在同安城南郊的杜康祠内,络绎不绝的烧香跪拜之人出入其中。
按理来说这一天应该是举家团圆的日子,只不过同安城因杜康造酒才有了今日“十里飘香”的景象,故同安城不论是百姓还是商贾,都视杜康为上仙,尤其是酿酒百户,都在这一天举族前来祭拜,以求得来年生意兴隆,酒肆繁荣。
虽已是来年,但今年寒意却更加浓烈,凉风呼啸,夹杂着多年未见的零星雪花,以至于杜康祠内来往的行人几乎都穿着厚厚的衣物,不乏有重金买来的貂绒棉衣等,这些压箱底的保暖衣物在温暖的同安城终于等到了此刻的用武之地。
来此祭拜的多是富硕酒商,衣着也都华丽,此刻却大都分立两旁,毕恭毕敬地对中间一个面容白净的男子行礼,那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貂裘大衣,敞开披在身上,身后跟着十几名侍从,手里端着一坛坛的美酒,酒坛晕染这精美的云纹,坛口上抹有一圈红漆,正是同安城的御酒“瓮头春”。
能拿得出这红头瓮头春的,同安城内除了那苏家,别无他选,那名白净男子正是那日在苏云房内的人,此时正趾高气扬地往祠堂内走去,今天也是苏家来此祭祀之时。
“廖掌酒,今年来得早啊”......
几名围观之人凑上前来,纷纷对那白净男子行礼道,那名被称为掌酒的白净男子皮笑肉不笑的应对着。
“哪里哪里,是我廖洪来晚了,去年拖各位的福,今年咱们也要精诚合作呀哈哈”。
如此这般的虚以委蛇的交谈着,苏家如今的大掌酒带着众人往祠堂里走去,那一坛坛的翁头春自然就是奉于祠堂内的贡品。
廖洪走在最前面,一只脚刚要踏入祠堂里,突然眼睛一瞄,发现右边角落那颗光秃秃的柳树下的一个身影,当下冷笑道:“这人可是何洞天那废物,怎么在这里?”。
“廖掌酒,他每天都在这摆个说书摊子,其实也没人听,也就偶尔有人心情好施舍点罢了,不过这几天他不知道从哪弄了点钱,打了不少好酒在这买醉,就睡在这柳树底下”廖洪身后一个胖子谄媚地说道。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在这扰了杜宗的清静,来人把他给扔出去!”廖洪听后说道。
那胖子听着,还不等苏家侍从动身,赶忙示意手下两人一溜烟跑到了柳树下,架起那浑身粗布衣服蓬头垢面的何洞天往外拖去。
何洞天手里拿着一个酒壶,脸色微红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被那两人架起来走得是歪歪扭扭,脚下一打滑你不留神摔到了廖洪面前。
何洞天哎呦一声,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道:“干什么啊这是,同安城还有不让喝酒的道理啦?”。
“何洞天,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廖洪讥笑道。
何洞天这才转头看到了身后的廖洪,一个宛如乞丐一般,而另一个是面容白净华服加身,可那乞丐般的何洞天看向廖洪却像看笑话一般笑着问道:“呵呵,什么日子啊?”。
“今天是祭祀杜祖酒仙的日子,你不会不知道吧,还在这撒酒疯”。
“哈哈,看我这记性,祭酒仙的大日子我怎么能给忘了,廖工可真是好记性,难为以前老爷光说你没长进了”何洞天淡淡地说道。
此话飘到在场众人耳朵里,那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廖工”这个词,得有二十年没人敢这么叫廖洪了,廖洪此时脸色铁青看着何洞天。
在同安城的酿酒百户中,大大小小的酿酒坊坐落其中,小门小户家就是自己酿酒再自己卖出去赚个温饱,像大一点的酒坊,多则成百上千的酿酒工人,而人们习惯就把酿酒的工头以姓氏和工字结合来称呼。
虽然是简单的称呼不同,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阶级差距,工头再大也就是富贵人家的下人,而掌酒却不同了。
在同安城乃至天下慕名而来的酿酒师中,只有技艺高超,独具匠心且善于经营之人,才能做到掌酒,掌管对应酒家的酿造和运作,往往被商家奉为上宾,尊贵至极。
廖洪身旁的那个胖子看着还没等廖洪说话,二话不说过来一把将何洞天推倒在地道:“你这叛贼怎么和掌酒说话呢,来人把这丧家之犬给拖出去,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一屁股撅在地上的何洞天笑着指了指面前的众人道:“你们这些个忘恩负义,贪图富贵的小人,也配在这里祭杜祖吗?你们觉得杜祖能喝下你们的酒吗”。
何洞天又抬眼看向廖洪道:“廖工啊,想起当年你哭着喊着求我家收留,要学手艺,如今你也算是一昭得势了啊哈哈,不过啊,看你这脸色这样,那娘们肚皮再好,你也得悠着点,不然酿出来的酒,馊得很上不了台面的”。
何洞天看着地上的廖洪,脸色铁青,冷笑道:“何大少爷,廖某受教了,听说你这舌头能说会道而且尝遍天下美酒,只需一口便可以尝出其中好坏”。
廖洪斜眼看了看众人道:“廖某为了老君仙更上一层楼,就借何少爷这巧舌一用,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呵呵”。
说完把手一挥,示意两名侍从把何洞天架了起来,不料那何洞天突然“噗”地吐出一口酒水,酒水径直溅到了廖洪那雪白的貂裘上。
廖洪看着身上的一滩酒渍,面前的何洞天却在那仰天大笑,气的肉抖的何洞天厉声道:“拖出去,免得脏了这祠堂!”。
被强扯着往外拖的何洞天继续大笑道:“廖洪啊,你永远不会明白酿酒只图金银几两,是永远酿不出来真正的翁头春的哈哈”。
在地上被拖着留下两道长长的划痕的何洞天,只留下了一句:“贪图富贵,背弃祖业,尔等枉为杜祖后人”便被拉出了杜康祠。
望着离去的何洞天,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他们震惊的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震惊这许多年来,他头一次敢这么说!
廖洪冷哼一声,原本阴沉的脸突然又变成了之前的春风得意,继续往祠堂里走去,只不过被何洞天这么一搅和,何洞天也没什么心思放在祭祀上了,心中莫名的火气,只想着赶紧结束后,回到锦云斋雨露滋润一番。
时至下午,同安城街道渐渐变得空无一人,这个时候,基本上都各自打道回府,享受家里的温暖去了,但在城南一角的废水沟旁,何洞天正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爬行着。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魁梧高大的侍从,正狞笑地看着他,何洞天脸上鼻青脸肿,明显刚挨了一顿教训。
“臭小子,还在这装蒜呢,敢惹我们廖掌酒,真是活腻歪了”。
“祸从口出知道不小子,你也别多想,我兄弟二人都是听命行事,下手那个轻重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其中一人晃着手机的一把剪刀缓缓走上前接着说道:“嘿嘿,得罪了,何少爷,谁让你大过年的不好好在家待着出来惹事呢”。
“家?亲人离散,公道不存,何以为家啊?”!
躺在地上的何洞天轻声呢喃着,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靠近的那两人,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浑然不见惧意。
手里拿着剪刀的侍从一把抓起何洞天的领子,另一人掰开他的嘴巴,面露凶光,似乎没有怜悯之心,那明晃晃的剪刀一如这人心,白得瘆人。
突然从身后废水沟中传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声,那二人一愣,抬起头的一瞬,却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被溅了一脸血的何洞天一惊,打起精神往后看去,在废水沟旁的一处断壁残垣处,正斜躺着一个矮小得老人。
那老人脸色发白,头发也没有几根,看着十分虚弱,但身前却飘着一把血红的匕首,几滴鲜血从刀身上滴了下来,异常可怖。
何洞天看着地上得尸首,咽了咽口水,壮起胆往上去,心想“白日活见鬼,也比死在那人手里的好”。
走近一看,那老人背上高高隆起,脸色苍白但是手上和嘴唇却异常的黑紫色,正是消失了几日得鬼刀老人!
何洞天看着老人,老人却没有看他,自顾自打坐一动,何洞天开口道:“老人家,多谢出手相助了,这大冷天怎么在这坐着呢”。
老人一笑道:“你不说的一溜一溜了,何以为家吗?”。
“额,呵呵,老人家那是说我这命苦之人,您老这是何意吧?”。
“年纪轻轻的就跟我说命苦,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何洞天苦笑一声到:“也罢,这几日倒是让我说了个痛苦,老人家救我一命,我也就说给您听听”。
随后何洞天也一屁股坐在了老人身边,如那日一般把何家的兴衰说给了鬼刀老人。
“哈哈,好家伙,老朽自觉得也算得上孤苦伶仃,没想到你小子也是个点背的人,老朽今天救你,也没算白救”。
“那老先生么?也是命苦之人吗,今日为何救我呢”何洞天拿出身上仅剩个底的酒壶,递到老人面前道。
“我只救这天下,无家可归之人!”鬼刀老人接过酒壶,一饮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