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行确定自己追踪的是孙池,而不是什么鳄面修士,此时的他正和田灵一起,待在夷陵的霍山会馆内。
他到夷陵就是为了追踪孙池,结果才下鲲鹏就发现自己被算计了,扑了个空。羞愧难当之下,他当时就想返程,经霍青好说歹说,才答应等几天再一起回霍山。当天便和田灵住进了霍山会馆,暂且歇息下来,
杨行知道有黄鹤会馆、周氏会馆、洛阳会馆,还没听说过霍山会馆,想了想便不足为奇。他一直在霍山的势力范围活动,包括黄鹤坊市也是,所以没听说过霍山会馆也正常。实际上,霍山在南阳、江夏、夷陵等地都有保有势力,霍山商队也一直在对外联络,驻点的就是霍山会馆了。
夷陵龙泉山紧邻大江北岸,很多建筑也是临江而建,霍山会馆便是建在半山腰的一处峭岩之上,脚下就是不断拍打着江岸的江涛。田灵说是有事要办,先出去了,杨行便在房里对着江景想些事情,他的心绪也像这拍散的水花一样杂乱无章。
孙池和邱波勾结外人袭击黄鹤坊市,接着各处宗门世家轮番遭祸,最后越人占据幕埠山,霍山和周氏却听之任之。他总觉得这些事情互有牵连。为什么这些人要袭击黄鹤门?当时的坊市里根本就没什么宝物啊!凶手是越人吗?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挑动南疆祸乱?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些人真是纯粹的恶人、是邪恶的化身。他还没遇到过十恶不赦的人,但确实见过不少十恶不赦的事。陶家堡的惨案、沮漳派的断匾、熊牛谷的混战...周氏、黑袍、散修...莫非,是周氏和越人勾结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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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霍青来访。他推门而入,眼神往屋里一扫,笑着问道:“你的小女友出去了?”
杨行心头一暖,反问道:“霍少不是来此办正事的么?怎么有闲心过来?”
“事自有人办,我看重的是人…”霍青咕哝了一句,又问道,“我见你这一天都神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说出来听听,我也帮帮忙。”
杨行见霍青不似开玩笑,心里考虑要不要说实话。他虽将霍青引为知己,但已有多年未打交道,所谓交浅不言深,多少还是有些顾虑。但如今线索断了,总不能立刻又跑到幕埠山去,而且孙池几次三番戏弄,让他有了深深的挫败感,或许霍青真能帮得上忙。于是直接对霍青说了他在追查黄鹤坊市被袭一事。
“我就知道你小子心里闷着事。”霍青深深吸了一口气,严肃说道:“这里面关系甚大,你确定要追查下去?”
杨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真的知情?”
“比你知道的多一点。”霍青说道,“这里面林林总总内幕繁多,你自己追查只能查到边边角角,有些还是我们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就是真的?”杨行还是不信。
霍青楞了一下。“这是你的问题,我只负责说。”他问道:“我倒要问问你,为何要对此事紧追不放?”
为什么?杨行楞了一下。他想起那晚的大火,想起孙池的狠厉、钱楼的音容笑貌、李烟的愁苦,最关键的是自己,执念不除,易生心魔。“我曾发誓要为同门报仇...”他将这些说了出来,心里畅快不少。
“好了,我明白了。”霍青没有再为难,就在这斗室之内,将内情缓缓道出。“其实这种事情并不难查,只是你接触不到罢了。当时父亲许诺追查后,霍家军就有所行动了,而且收获颇丰。最大的疑点是铁门山众人的离奇消失,即邱波和孙池的行踪。孙池一直未露面,但他的父亲孙和并非无名之辈,乃是鳄越的金丹长老之一、算是个头面人物。”
凶手是鳄越?真相来得如此容易,杨行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他跟鳄越没有过接触,单是听说其被周氏招安罢了。但是,孙池不是说过,他父亲是一名散修吗?
“另一个疑点是萧廷玉,”霍青继续说道,“按罗宇的说法,他是受此人的影响,才错误攻击霍山队伍,事后萧廷玉也是离奇消失。我们追查得知,萧廷玉和他师傅,也就是黄鹤门鹤翼峰长老吴襄,早就投靠了周氏。”
周氏居于幕后?先遣鳄越袭击黄鹤坊市,再让吴襄、萧廷玉误导罗宇,让霍山和黄鹤门开战?最后招安鳄越,
杨行问道:“吴长老不是和霍山关系匪浅吗?据我所知,他是原南疆军的将军啊。”
“南疆军也有很多派系,我父亲当年只是副帅,至少主帅那一系就和我们不对付。当然,这就说远了。”霍青说道,“总之,霍山早就将这些情况告知黄鹤掌门叶知秋了,也算履行了当初的允诺。叶知秋没什么表示,我们自然不好公开。后来,越来越多的宗门被袭,甚至出现了熊牛谷之祸...霍山追查到不少内情,由于顾及大略,这些内情渐渐都讳莫如深,不再提起。现在你想知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周氏和鳄越不是招安那么简单,而是早有联系,周氏才是南疆祸乱的根源。他们在谋划吞并南疆,而霍山绝不会坐视不管!”
原来如此,杀人的是鳄越,周氏是幕后主使!怪不得黄鹤坊市才成立就有周氏商队来访,商队一走袭击就来;怪不得一探熊牛谷时就有大批越人出没,第二次去还爆发混战和祸乱;怪不得没人为那些袭击和屠杀伸张正义,霍山也只是报了陶家堡之仇就没有继续追查。这下所有疑点都串联起来了。
“我早该想到的。”杨行想。
这些年霍山的动作一直光明正大:筑直道占领荒原、起横道隔绝百越,让出幕埠山给越人。他一直在关注大势的演变,却没想到这都和黄鹤坊市被袭有联系。棋手博弈,草灰蛇线,伏脉千里。在“大略”的掩盖下,“内情”自然没有出头之日,可笑自己这个棋子还在苦苦追寻。
见杨行愣怔半天没有反应,霍青怕他想不明白,又补充道:“霍山也是四处出击、多方试探,才知道最大的对手不是百越,而是周氏。现在周氏借鳄越的血腥之手向西扩张,势力已经越过汉水和大江,和幕埠山接壤了。”
听到这里,杨行忍不住说道:“霍山要和周氏开战吗??”
霍青摇了摇头。“霍山之前就没有全力对付越寇,之后也不会全力对付周氏。况且周氏看似实力不如霍山,其实深耕南疆千年,乃上古楚国的三公之一,真咬上去会崩掉一嘴牙。说到底,霍山不会为了这些外人、外物和周氏开战,反而会趁机继续发展称霸。”
霍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越人跨江北上,有些宗门听从劝告,迁入霍山;有些冥顽不灵的,就只能任其被越人屠灭了。如今湘越和楚越占据幕埠山,向霍山低头;鳄越占据平原,听从周氏命令。今后的南疆,就是霍山和周氏两强并立的局面。”
看来黄鹤坊市这样的祸事仍在发生,且愈演愈烈。杨行冷哼一声:“那些宗门就活该被屠灭?”
“我明白你的意思,”霍青负手临窗,看着夕阳映红江面,黯然说道,“但在南疆,很多事情就是如此,实力弱小,就没得选择。其实你所知的那些宗门,也不是一直存在的。这就像丛林中的野兽,生老病死、此消彼长,实乃天地法则。”
杨行不记得谁跟他说过,南疆正道宗门看起来温情脉脉,内里还是丛林法则。这一点虽然残酷,但他心里是认同的,于是闭嘴不言。
霍青还是帮霍山解释了一下:“霍山好歹还接受宗门投附,周氏那边才是赶尽杀绝。鳄越是驯兽起家,尤其注重伴兽的培养,我听说他们将无数妖兽洒向凡俗,既能炼兽,又能啃噬当地宗门的根基,那边不久就会陷入一片尸山血海。你不要再追查了,也尽量不要去幕埠山以东冒险。”
杨行凛然一惊,他就是在那边碰到叶语冰的,不知道她现在回去黄鹤门了没有。他跟霍青提起,霍青一脸严肃,表示会跟叶玉婵提醒。
最后离开时,霍青若有所指的说:“这些内情,你师尊罗寅应该知道,罗璟和罗珅也应该知道。他们不但不说,还叫你查,不知是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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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走后不久,天色将就暗了下来,杨行的心里也如这片天空一般阴郁。
田灵也从外面回来了,仍是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她一进门就径直对杨行说:“我们不回霍山了吧,要不就在夷陵附近找一座灵山,开宗立派?”
杨行还在想霍青的话,含糊回应道:“上次不是说过了?怎么又开起玩笑来?”
田灵捧着杨行的脸,看着杨行的眼睛,认真的说:“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发生什么事了?”杨行这才看向田灵,她脸上的郁色不比自己少半分。
田灵只是摇头。“你别问了,就说行不行?”
“那凡族怎么办…”杨行刚起了个头,田灵就生气的说:“别说了,你就是心里没有我!”
田灵之前一直乖巧听话,从未这样无理取闹过。杨行见状柔声安慰道:“你要是想过长老的瘾,我们就在外面找一处灵山,成立一个门派,让你当掌门都成。但是江陵峰和凡族不能丢啊!”
田灵只是痛苦的摇头,有些哽咽道:“我们不是讲好的吗?旁门左道、左道旁门,这是你亲口说的!”
“那是闹着玩的...”
“闹着玩的?”田灵脸色一片苍白。“你和我也是闹着玩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杨行也有些恼火了,“你知道开山建派有多难吗?好一点的灵山不是被大门派占了,就是妖兽横行,怎能保证安全?而且现在的局势…”
“我有积蓄,可以置办一套防御法阵...”
“你想得太简单了,”杨行冷冷说道,“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也许我们还没成功就身陨道消了。就安安心心留在霍山,慢慢修炼,等结丹之后再自立门户,不好吗?”跟霍青交谈后,他比以前更谨慎、更现实了:那些金丹宗门都难以自保,何况自己呢?沮漳派的断匾,还在幕埠山的土里埋着呢!
“可惜我等不及了...”田灵微弱的细语被门外的大声通报所掩盖。
“叶居士有请杨真人一叙!”
杨行知道是为叶语冰的事,说过会儿就去,巴巴的等着田灵继续往下说;田灵却转过头一言不发。外面还在不迭的催,杨行心烦气躁,大吼一声:“叫她等着!”又柔声对田灵说:“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现在就回江陵峰吧?”
“算了,你还是先去见叶玉婵吧。”田灵冷冷的说。
杨行以为她在醋头上,就没太在意;连声保证和叶玉婵没什么,就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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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玉婵带着忙碌一天后的疲惫,却没说叶语冰的事,反而一见面就问杨行:“你有没有听说过,夷陵的‘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