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周,便是白露,太太准备了半个月的家宴,也基本就绪。
这日午后,太太带着薛管家一道,来到老太太院中,将单子呈了上去。
“母亲,这次宴客我算了一下,家中宾客大约是十八桌,下人那边又是十来桌,总得放着点计算,我考虑就按着三十二桌来准备,您看可否?另外,这是我初步拟了一下的宾客名单和家宴菜单,请您过目,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您提点提点,我们下去再改。”太太语气很是谦虚,其实她自幼在官家长大,又是嫡女,这些家族宴请都是熟门熟路。嫁过来后,大家族中事务打理起来也是驾轻就熟,说这些话,当真就半是谦虚、半是孝顺了。
老太太眼神示意,让福儿把菜单接了递过来,坐在黑色圈椅上随意翻开看了看。
菜单很是讲究,虽然只是初拟,也是用了一张红色洒金纸写成。太太写得一手清婉灵动的簪花小楷,先生评价其颇有卫夫人遗风,一份菜单也写出了“红莲映水,碧治浮霞”的风骨。
“秀竹这字,写得就是很好,字如其人,说别人我不信,说你恰如其分。”老太太笑着看看太太,夸赞了一番,太太谦虚了几句。
再看这菜单中,依着庆贺宴席的规矩,罗列出二十一道主菜及一道餐后甜点
第一道主菜就用了“五福临门”山珍时令大拼盘,取其吉祥的好意头。接着是两样面点,分别是黑井当地有名的“烧麦(mei)”及鸡枞菌火腿银丝凉面。
另有,四道热炒、六围碟、八大碗。
其中自然少不了本地的“盐焗鸡”、“千张肉”、“灰豆腐”、“石榴花”这几道特色菜,除此之外的菜式就各有不同,但取的都是精细难得之菜品。
黑井人本没有吃饭后甜品的习惯,只因先生在外的时间多,外地客人来家中的时候也多,就学着洋人的习惯,加了这道餐后甜点。
太太此次别出心裁,想到了用自酿甜米酒、龙眼、豆沙、桂花、枸杞,调配出一道特有的时令甜点压轴,取名为“龙沙醉眼”。
老太太一边看一边点头,说:“嗯!不错。这吃的东西呀!并非是越名贵越好。来的客人大都是吃惯见惯的,我们总要在精巧别致上多讲究些,才算是花了心思。我就说,你们办事,我总是放心的。就这么定下吧!”
接下来,又是一番细谈,老太太的吩咐,太太命薛管家一一记下。
“秀竹,此次宴客的名单,我就不看了,你与子圭商定就是。只说一点,立秋那日遇到何夫人,邀请的事情已在她跟前提过。既然说过,你就记得差人给何家老爷、夫人送帖子过去。”老太太说。
“好的,母亲!”太太低声应下。
说完,众人正准备告退,老太太突然吩咐:“薛管家、福儿你们都先退下,外间候着。只留太太一人在房中,陪我说说话。”
房中闲杂人等皆退去。
老太太微笑着招手示意秀竹附耳过去,用蒲扇遮住半边脸,附过去秀竹的耳边低声细语。
“......”
太太凝神听着、听着,只见她眉头越拧越紧,似乎有些紧张。就连手中的帕子掉到地上,都没发现,她原本就洁白脸愈加苍白,身体也开始有一些微微颤抖……
老太太说完,轻轻扇着扇子,倚回圈椅靠背上去,微笑看着太太。
太太这边听完,似站立不稳,退后了两步,委顿于地下。声音颤抖着说:“老太太,这事情……先生若知道……我…我……”
老太太一如往常般慈眉善目,嘴角略带笑容,轻轻拉起太太的手,就手将一个小小的黄色草纸包塞到了秀竹手心里,叮嘱道:“莫慌!有我呢!”
太太的手抖动得更加剧烈了,手中的草纸包几乎就要握不住。她把草纸包捧在手中,大而空洞的眼中满是疑问、乞求,看着老太太,想说什么,却也不说不出口。
老太太拉着秀竹的手,站了起来,若无其事的说:“去吧!”,说完,便转身进了内室,只留太太一人站在原地。
回去的一路上,薛管家一边走,一边细致的向太太说着自己预备家宴的种种计划。
太太由喜儿搀扶着,却好似神游天外,全然没有留意薛管家说了些什么。
片刻,薛管家就察觉到太太的异样,也不再多说,将太太送了回去。
秀竹回到房中,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有火烧,吩咐喜儿马上去倒了茶水来,立刻便要喝。
此时,身上的衣服饰品好似是千斤重负,压得她喘不过气。索性一改往日的轻柔端庄之举止,三下五除二除去外衫,摘掉头饰,利索地扔到一旁。这一扔,又把老太太给的黄草纸包也甩出落在了地上,她立即慌张的四处张望,幸好,无人!跑过去一把抓起来,又像烫手一样,急急塞到床榻之下的缝隙中去了。
经这一阵折腾,她更加渴了,正好喜儿端了茶水进来,一把接过去,也不管是冷是热,大口大口饮将下去。
喜儿从未见过太太这幅模样,着实吓了一跳,却不敢多问,只退到一旁静静的候着。
几盅茶汤下肚,太太躁动的心绪似乎平静了些许,慢慢恢复往日恬静。轻轻抬手捋了捋头发,便坐在桌前,陷入沉思,就这么一直坐到黄昏时分。
眼看天就要黑了,太太还是不言不语,喜儿在一旁也有些忐忑,便缓缓走到跟前,低声问道:“太太,晚饭是传到房中?还是?”
喜儿的话说完,太太好似刚从梦中醒来,一看眼前的是喜儿。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一把抓过喜儿的手,问道:“喜儿,你立秋那日跟着去诸天寺,确实听到了何家说要把舜丰送过来的话?可是当真听到了?”
喜儿很是奇怪,太太怎么突然就想起来问这个,便怯生生的答道:“是的!那日太太您让我跟着去看看,我确实是听到了何夫人对老太太说起这个。可是,老太太并没有答应……还告诉何夫人,婉贞姨娘有孕了要庆贺呢!”
太太眼中满是疑惑,又自言自语的嘟哝起来:“那……那这又是为何呢?为何呢?”
喜儿也听不明白,太太问的是什么,心中暗自猜测,太太与老太太在房中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就让一惯温柔沉静的太太如此这般?
当晚,太太头风又犯了,三两日都下不来床。
宴客名单、请柬这些,一应由薛管家操办下来,办得也还算妥当。
老太太问起太太的病情,欢儿回:“太太是旧疾了!这几日胡大夫日日来诊脉,药也吃着,太太说无妨,请老太太莫要挂心!”
“嗯!你告诉太太,就说是我说的。这几日让她好好休养着就是,该吃的药食靡费些也无妨。只是白露时节的家宴,少了她这个女主人,可不行呢!”老太太说这些的时候,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只是不知,这些话,太太听在耳中,是春风和煦?还是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