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风光无限好,田垄地上觅收成。
自洛阳出发,大宋使团的长长车队就延绵数里,倒也一路顺风。
李贤的马车,原本是孙二狗安排李家仆从在洛阳早早准备好的,于此,还多备了两匹好马,以备不时之需,和使团没啥关系。
但行到陕县,连梁灏都骑马,以加快了速度。李贤自知再这么坐下去,跟不上不说,还真的有点狂妄自大的感觉。
他最终把马车及车夫遣送回去,自身还是骑上了马,他的马术不算精通,又好久没骑过,导致刚开始坐在上面有些摇摇晃晃,弄得旁人暗笑不已。
李贤到是无所谓,慢慢地,他熟练驾驭后,到是面前能跟上队伍,可左右还是有些别扭感。
“小郎君双手不要太紧,要夹紧一些,对!”
武征牢牢跟在李贤身边,不时的校正着李贤的坐姿,使得李贤越加熟练起来。
抵达华州老家的时候,李贤已经能够做到自由掌控。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李贤也只是十一岁的时候,骑过老舅给他送的生日礼物——一匹小红马,后来感觉骑久了屁股疼看,这种爱好大大降低,所以在当时连骑马的门道都没有摸到。
如今经过武征路上的指点,让他才算是真正的入门了。
过华州,梁灏依然没有停顿。随行的队伍,到达京兆府的时候,才得到了一整天完整休息时间。一共五日的路程,早就人仰马翻了,多是在驿舍休息。
李贤同样如此,可就在当日,他难得的在驿舍遇到了个熟人,薛奎!
薛奎显然和梁灏相熟,两人因是会面。
碰见李贤后,当着梁灏的面,薛奎好生说道了一会。
“李氏子素有急智,梁兄此行事关重大,若有事,不妨问问李氏子的建议!其尚年幼,我与之父有些交情,梁兄路上也要多照顾照顾!”
梁灏看着安安静静行礼的李贤,笑了笑:“李氏子得官家派遣亲往,又得寇公称赞,今又薛兄夸奖,梁某想要忽视都难啊!薛兄放心便是!”
可实际上,连薛奎对李贤都非常重视,是梁灏没有想到的,熟不知,一年之前,薛奎就非常欣赏李贤。今岁,李自明父子的在开封府做的一系列事情,更让薛奎认为自己没有看错人。
这次来官舍拜访过路的好友梁灏,难免多嘱托两句。
梁灏对这个多年好友也是知根知底,能得薛奎夸赞,那么此人是真正有才的,但一路过来,除了传闻早就得知的,梁灏还没发现李家士子李贤有什么特别的才能,进而想要多观察一段时间。
官家这次给他的任务特别重,梁灏不知道一向以交好党项人的官家,为何会在离开的时候,给他说了那么的机密之事。李德明果真雄才伟略之辈么?
人人只道官家于党项人面前显得有些软弱,谁又知道官家多处派人,一直想要那李德明之辈置之死地!
可实在是太难了!
甚至有些异想天开……
他们会那么轻易的就范吗?
把薛奎送出官舍后,梁灏没有去浏览多少年来都没有观赏过的长安街景,看了眼身后跟着的李贤,点了点头。
然后,把副使曹琮直接叫进了屋内。
李贤站在官舍的大门处,望着来来往往的官吏,又望了眼吐蕃人所在的区域,向正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的武征招了招手。
“小郎君,叫俺啥事!”
武征的大个子地动山摇的走了过来,恰巧林素也从外面回来,本想着像以前一样对着李贤冷哼一声,但见武征不善的望着他,便缩了缩头,往官舍去了。
李贤对此见怪不怪了,甚至懒得理会这等心胸狭隘之人,若是有机会,说不上踩上一踩。
他李贤可从来不是软柿子!
而对于林素为何如此对他产生这么大的敌意,前次向曹琮打听后,他已知晓,原来是兄长李志抢了林素原本的赤县县令位子,弄得林素不得不背井离乡,跟着梁灏出使吐蕃诸部。
这事是朝中诸公安排的,也不是他李家暗中使力,林素旁的不行,借机发火还挺在行!
李贤每次望见林素的身影都忍不住冷笑,真欺软怕硬!
“小郎君可是要俺在路上……”武征见李贤眯眼望着林素的背景,便果断做了个搬脑袋的手势。
李贤没好气道:“在国子监上了几天课,还有前段时间读的兵书都忘记了?处理任何事不单单是靠蛮力,也要动脑子。
况且小郎我把你叫来,也不是对付此人,想要对付此人有的是机会!”
武征挠了挠他的大脑袋:“那小郎要对付谁?”
李贤抬头看了看日头,又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便把怀里的信递给了武征。
“现在谁也不用对付,到是要武哥儿你跑一趟了。把它交给在永贵街的赵氏商行掌柜,就说是李二郎给赵三爷的信。”
武征把信马上塞进怀里,点了点头:“小郎君你放心,俺马上就去送!”
武征正待转身走时,李贤又从旁边的另一个兜里,掏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片,放到武征手里,郑重道:“先别急武哥儿,听我说完,等你把信件叫过去后,记得购买纸条上我写的物品,前两日我给你的银钱,不要舍不得花费,没了我再给你!
此外,以后这群吐蕃人,不用再花费时间和精力去监视了,我们另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去做!”
武征没有多问什么,拿着李贤给的两样东西马上离开了官舍。
到是李贤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官舍休息,也没有去长安的酒肆休息。
而是就站在太阳底下,享受着深秋的暖阳,目光却不断望向梁灏的房间。
数日的时间,加上使团内部不断增加的马车负重,还有件件被密封的箱子,让李贤认识到,赵大官家给梁灏的出使任务,绝不止吐蕃青塘一家,甚至是想着以钱物和官职来笼络所有的吐蕃部落和回鹘部落,以之为刀刃,狠狠地痛击党项人也说不定。
由此,也就注定了他们此行注定是凶险万分,只要党项人得到内情,肯定会对他们这群人赶尽杀绝。
李贤现在还不确定梁灏的具体目的和具体任务,更不确保那些情报会不会为党项人知晓。便只好把离开开封时,就预料的几个最坏情况,一一视情况作出布置。
若使团真的遭遇重创,他该如何依靠自己的力量,保全自己。而在河西之地,他能依靠的力量大概率就落在老舅们经营的赵氏商行上面。
让武征给老舅送去消息,也是为了让老舅能提前为他的撤退做好准备。
当然,这都是最坏的打算。至少目前,官家安排给梁灏的任务,还无人知晓,亦是证明梁灏的保密工作做得还不错。
但凡事就怕万一!
要说李贤有没有好奇心想要知道梁灏究竟要做什么?他当然有!
但李贤对自己的定位也很准确,那就是一个打酱油的。有些事情,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可能死的越快!
至于说帮着南温在吐蕃立足什么什么的,李贤的思想高度已经不局限那么一点了。这一路来,他对于青塘地区苟延残喘的吐蕃部落首领,把南温带回去的目的,能猜到个大概,不像在开封突然听得消息时那么迷茫。
无非是借势!
借着赞普参与的威势,把吐蕃各部给联系起来,或自成一体,或对抗党项人!
要说形成以前那种统一的吐蕃,不是不可能,是很难!
现在的吐蕃各部,无论是青塘部,或是六谷部,亦或是其他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反正是谁也不会服气谁。有了大宋的撮合,或能一时联合,但不会一世。
党项人在河湟平原的一马平川,可不证明了吐蕃和回鹘两大群体的松散。恰巧宋又不像汉唐以来,对两部落有着足够的约束力……
根据原有的进程,李贤仿佛已经看到河湟之地沦为党项人的土地,大宋失去在西北之地的所有根基,一如眼下,关中腹地,却变成了关中前线。
河西走廊优良的战马不断为党项人获取,不给大宋丝毫,更乐于将大宋养成肥嘟嘟的羔羊,只能着天天割肉……
这样的危机,李贤不信朝堂上没人能看明白……
太阳下,享受着阳光的温暖,李贤望着脚下的影子,忽见梁灏的门开了。
曹琮走了出来,面色有些严肃。
看了眼官舍院内的李贤,点了点头,便匆匆叫来身边的亲卫,使之入内,不知道在安排着什么。
一时间,整个使团内部,都充满了紧张之气氛。
第二日再行出发时,李贤非常明显的看到他们这一行人所带的东西又多了许多。
同行的吐蕃人还是和之前数天一样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丝毫不见任何的作怪。
出长安,李贤和武征二人的马背上都驮着不少的东西,两人也特别走在最后面,几乎和吐蕃人挨着了一起。
不过李贤并没有和南温直接接触,到是抵达秦州城外,夜宿时,拿出让武征特意在长安买的锅碗瓢盆,开起了小灶。由长安至秦州的两日路程,李贤不是第一次自己做饭了。
但他做饭用的是特别制作的酒精灯,这种酒精灯很是稀缺,一般都是大户人家用来照明用的,可李贤用之做饭,让使团内的不少人刮目相看。
一阵非常香的煮肉味道飘来,李贤正好把几个吐蕃头人连带着南温一道请来食用。
多纳奇这两日看着李贤吃的香,早就垂涎欲滴,一经邀请,很是爽快的就来了。来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他在长安停留时,特意购买的一壶大宋烈酒。
关于李贤,多纳奇不陌生,甚至还专门调查过,只道是救了欺南凌温的大宋士子。
但得知李贤为宋皇授封的承奉郎,与大宋使团一同出发时,他还是难掩惊讶,渐渐对李贤重视起来。
路上,每遇到李贤也会客气的招呼一声。
火堆旁,多纳奇先给了南温一杯,然后拿起手边精致瓷杯,又给李贤倒了一杯:“承奉郎,喝一口!”
李贤笑着摇了摇头:“将军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大宋使团途中严禁饮酒,可别让李某犯错了!”
李贤的一句“将军”,把多纳奇说的心里舒服,他豪爽一笑,然后被瓷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趁着多纳奇微醉时,李贤当着南温的面,开始套起了多纳奇的话。有时候多纳奇说的不伶俐,南温还会非常“贴心”的补充一句。
“原来多将军打算在凉州带着殿下先行返回青塘啊!”
得知这群吐蕃人打算在凉州脱离使团,先行离开时,李贤吃了一惊,他敢肯定,这群人定没有将此事告知大宋使团主使梁灏。
间接的证明,多纳奇这群青塘吐蕃部落的人,看出了大宋行的权宜之计,没有派人帮他们抗击李德明进攻的决心。
将准备好的纸条交给了南温,看了眼酒醉的多纳奇,李贤在饭后,主动找上了梁灏。
梁灏单独住在一个帐篷,望着进来的李贤,依旧是那番儒雅的模样:“李家小郎如何看待此事?”
这云淡风轻的话语,似乎对多纳奇带着南温离开,并不感到意外。
李贤沉思道:“多纳奇他们显然另有想法,眼见我们宋人没有出兵协助,看来从东京城离开之时,就已经不打算依靠大宋了。
或者这个消息,都是他故意透露给我的……
此外,官家曾对之说过,我们这百十人的使团会抵达青塘,帮之抵达党项人的进攻。依小子看,实际上官家也没真的想去帮助小小的青塘部落,我们这一行梁公带队,确有着更为重要的目的。
出使青塘,也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单凭一个青塘,根本阻挡不住凶猛的党项人!
梁公是想趁着此行,把河套之地,所能联系的所有吐蕃大部落给联系起来,助他们形成统一的联合体,时不时的给党项人痛击。”
梁灏没想到李贤能猜到这么多机密之事,他点头承认:“寇相他们说的确实在理,你很不凡。
原本的党项人,只是个小小部落,谁知这些年发展壮大到现在这种模样。我大宋面对平夏党项人竟被大的节节败退。”
对梁灏这话,李贤是赞成的,这群党项人确实是劲敌!
党项人的历史根源可以追溯到唐初,至唐开元年间,党项人遭吐蕃攻击,才迁徙到庆州,也就奠定了李夏的基本盘。
五代十国,平夏拓跋氏周游各方,向各个时期的政权都俯首称臣,得以留存。两百多年的苟着发展,让平夏党项人的实力不断扩大。赵宋建立,平夏党项亦向宋纳贡,进而封平夏李氏为夏州节度使。
转折点出现在雍熙二年,时夏州节度使李继捧未能解决好内部矛盾,其之弟李继迁叛逃,于地斤泽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后诱杀了大宋将领曹光实,先后拿下大宋的银、会两州,后得到了辽国的幕后支持。
时间辗转到了至道二年,李继迁率军抢夺了了宋军四十万的粮草,兵围灵武城。即使太宗皇帝雷霆万钧,甚至不惜派出五路大军抗击西夏,可还是失败了!
宋真宗即位,为了平息李夏的怒火,直接割让了夏、绥、银、宥、静州。可已经尝到了甜头的李继迁自知宋人怯战,又有辽国与宋作战,便在咸平五年,拿下了灵州,并进攻凉州,设置了灵州西平府。
这一次大宋又怕了!宋真宗专门下诏,以李继迁为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李继迁更是被契丹人封为夏国王,而李继迁并没有停止他的攻取,目光很快转向了吐蕃和回鹘。
终于在咸平六年的时候,河西吐蕃六谷部大首领潘罗支用计杀死了李继迁。但在景德元年,这位六谷部的大首领又被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杀死。后六谷部大首领之位由其弟厮铎督继任。
眼下,虽然那李德明还没称帝,但很明显李夏已经是分割独立状态。大宋为防止李德明的狗急跳墙,也被打怕了,只好继续默认李德明的存在。党项人依辽和宋,他的进一步扩充,明显是想把整个河西走廊囊括其中。
明面上连年向大宋上表,表示归顺,能获得大量赏赐不说,还不妨碍在河西走廊的势力扩充。因为李德明料定大宋没胆子反攻他们。
河西走廊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但现在却未曾为大宋控制!
如果能为大宋控制,党项人如何崛起?
只是眼下,大宋显然是想要依靠吐蕃慢慢蚕食党项人的力量,能抵消一些。而明面上对李德明,大概率还是安抚!
同梁灏聊了聊,李贤几乎完全猜出了大宋精英们的想法。
且问下,李德明他们难道对大宋朝堂没有渗透,难道就不知道这些?
可能就是借助大宋这样的怯战心理,才不断强大的。
大宋精英们的想法,还是太过想当然了!
联想到这些,李贤诚恳道:“梁公,小子陋见,我们本不该放弃任何一个可以结盟的对象,包括青塘部落。
只有联合所有大中小实力,对河套平原进行清场,才能彻底的打断党项人的发展,否则只会是不断的对党项人的壮大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