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轻纱不知不觉遮掩了天地,一轮惨淡无光的月亮冷凄凄地挂在半空,似乎被眼前的生离死别感染,才无力绽放它的光芒。
入冬的夜晚有些寒冷,何仙姑让大家回去,她想一个人再待一会儿,乐小倩走到犹像一根木桩纹丝不动站着的莲仙面前,欲扶她回去,谁知她的脚下就像生了根,怎么也拉不动,哽咽劝道:“小姐姐,你别这样,夜深露重,如果你冻坏了自己,父皇爹爹在天之灵会难受的,他那么疼你。”
“如果父皇真的在天有灵,就会化魂回来看看仙儿。”莲仙终于打开了她那张让人怀疑已经缝合起来的玉口,语气坚定,固执,“仙儿就在这等他,多久都等。”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第一情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的遗体不化作血水还有可能,一旦化作血水,就等于毁灭了一切,连同投胎的权利也一同葬送了,也就是说,他们连来生都见不到了。
所有人都心如明镜,但谁也没有说破,只是默默伤感着,何仙姑对乐小倩道:“让仙儿留下,你们回去吧。”
乐小倩等人相信何仙姑能安抚好莲仙,依言离开,白氏郎是不想走的,莲仙难得开口,他想陪她说说话,让她发泄掉心中的苦闷,不过有何仙姑在,这个想法只能容后再说了,将外衣脱下来披在莲仙身上,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带着一肚子沉甸甸的话默默走开了。
何仙姑看着白氏郎黯然离去的背影,原本空了的胸腔像被堵上了石块,难受得就快窒息,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白氏郎对莲仙如何她已经了然于心,他是最好的女婿人选,却也是最无缘的女婿人选,眼睁睁看着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何仙姑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她是真的有心成全他们,所以拿着令牌冒险上天庭,就是想过问一下吕洞宾的意思,毕竟他是白氏郎的父亲,无奈王母从中作梗,计划还没实行便胎死腹中。
局面维持原状,所有人依旧在痛苦的泥沼里哀哀挣扎。
何仙姑定定看着莲仙,如果她的世界已经天塌地陷,那莲仙想必已是生无可恋,第一情深对莲仙的意义是空气,人无空气只能绝望死去,现在只有白氏郎能将莲仙从这个绝望的黑洞中拯救出来,可是如何拯救却是一大难题,简单一句话,就是拿不准公开莲仙真实身世会发生什么事,她怕给予莲仙一份希望的同时又把她推入另一层地狱,这也是她为什么要见吕洞宾的原因,她早已方寸大乱,多个人帮忙分析好过盲目行动。
就在这时,忽见莲仙倒退了几步,本能地伸臂扶住了她,不用猜也知道,她这一天一定把从小到大和第一情深在一起的过往都回忆了一遍,爱之深痛之切,她那瘦弱的身子怎么背负得了这么沉重的失去?
“仙儿,听娘亲的话,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好不好?”
莲仙摇头,到处都是第一情深的影子,如何能够休息?她想,除了长眠,她再不能得到片刻休息了。
何仙姑无奈,只能由她,“那娘亲陪你说会话,你有什么苦闷都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莲仙心想,有些失去是扎在腋下的刺,疼痛到说不出口的。
她这个样子让何仙姑担忧不已,她不说,何仙姑倒有些话不吐不快,“我知道随着你父皇的离开,你的心也跟着死了,我又何尝不是,我宁可随你父皇同去的不是你皇姨,而是我,只是你父皇走了,我要替他担负起监国重任,我已经亏欠他太多,就算要去见他也该为他做些什么,仙儿你呢,为人子女,也有你要尽的责任,你父皇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或许有那么一天,你会和你爱的人成亲生子,到时你还要带着你的孩子来看你父皇,他曾说过他想看到你孩子出世,他想做皇祖父,可惜……”
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早已泣不成声。
莲仙原本以为自己的泪早已流尽,原本以为经过这次失去,她的心已经披上一层铠甲,再也不会轻易悲痛,可原来她并没变,她还是从前那个多愁善感的莲仙,积压了几天的泪水像汹涌的洪水一样迸发,体内似乎有一股真气上下窜动,急欲破笼而出。
白氏郎并没有走远,天长日久早已形成一个定性,莲仙在哪,他的心就在哪,他也知道这样不好,但却改不了。
“我们谈谈吧。”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联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明明就住在一个屋檐下,可却有种好久不见的陌生感,是啊,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他已经晕头转向,如果不是联星主动出现,他几乎已经忘了她还跟在身边,想来联星也觉得受到忽视,语气冷淡得出奇,不可避免地涌起一股歉疚,怎么说他的身上还挂着人家丈夫这个头衔,当下柔声道:“你说。”
原以为联星会有一番责怪,白氏郎已经做好了认罚的准备,但联星并没有,责怪一个人是希望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白氏郎明知是错还义无反顾,她也拿他没辙,她只求让他不要错到无法挽救的地步就心满意足了。
“我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催你回天庭的,不过情况有变,母后身边的宫女今天下凡了,我怀疑她是奉了母后的旨意来查访的。”单晓芙的到来倒给联星逼白氏郎返回天庭一个很好的借口,“母后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如果让她知道你父亲和何仙姑也有瓜葛,而你和莲仙姑娘之间又有过那样一段过往,我担心她会大发雷霆,后果不堪设想。”
白氏郎当然知道,只要王母在位一天,他就不能随心所欲,只有自己登上那个位置,他才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届时他就能把莲仙接到身边,照顾一生一世,他已经想的很透彻,也正欲朝这个方向努力,当初说好把莲仙送回仙乐皇朝,他便要去将镇妖塔的事情解决,然后返回天庭,与联星姐妹完婚,接掌天帝之位,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变故接踵而来,只顾着忧莲仙之忧,哪还顾得上之前的计划,不过联星的话提醒了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犹豫不决了,如果注定和莲仙无缘,那就只能按最初的计划行事,否则只怕来不及了。
“我暂时还不能回天庭,牡丹县还有些私事等着我处理,不如你在此等我几天,我办完事再回来找你。”
联星听到开头心提了一提,后来才稍稍松了口气,不确定地问:“等你回来,我们就回天庭?”
白氏郎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下定决心似得将头用力一点。
“不如我和你一道回牡丹县吧。”联星提议,这样白氏郎就不用再回来,他们可以直接从那边返回天庭,她真的不想在这边再待下去,她太害怕夜长梦多。
白氏郎尚未开口,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与此同时,一个尖利的女声划破夜的寂静,那撕心裂肺的哀嚎直震得人魂飞魄散,意识到是何人发出时,转身狂奔而去。
联星当然听出这个声音是莲仙发出的,犹豫了一秒,终还是忍不住跟着一道过去看看。
不出白氏郎所料,莲仙又因激动现了蛇尾,这一次的爆发最为激烈,周边大大小小的坑遍布,方圆一里的树尽拦腰折断,场面比经过一场恶战还混乱不堪。
何仙姑紧紧抱着莲仙,看着她腰下那条蜿蜒扭动的蛇尾,惊魂未定地问:“仙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仙儿被人所害,迫食了蛇丹。”白氏郎代为回答,微弱的月色下,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从语气也足以猜出他此刻的心境,担忧,心疼。
“被何人所伤?”何仙姑闻言,语气透出杀意。
“他已经死了。”顿了顿,又道:“我可以单独和仙儿说两句话么?”
何仙姑将莲仙交给他,瞥到不远处定定站立的联星,飞身过去,“我们聊聊吧。”
联星心停跳了一拍,继而不动声色转身跟她走,两人默默无言走了一段,何仙姑才重又打开了话匣子,语气甚为感慨:“我记得以前我还在天庭的时候,你们姐妹很喜欢找我陪你们玩耍的,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都变了。”
联星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接话:“是啊,都变了,那个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您会有一个女儿,还抢……”
意识到自己失言,话语到此戛然而止。
何仙姑知道她后面想说的是什么,本不想挑明,可怎么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背上横刀夺爱的罪名,当下不以为意一笑,“如果要论起和白氏郎的缘分,你们姐妹远不及仙儿来得早,在仙儿出生的那一刻起已经和白氏郎连在了一起,是我亲手为他们牵姻缘线的,那时你们还不知道世上有白氏郎这个人吧,如果白氏郎选择做一个平凡的百姓,他和仙儿现在早已经儿孙满堂了,可惜他选择了修仙救父这条路,以致结局变成了现在这样,所以不要将“抢”这个字挂在嘴上,这个字只有原配才有资格说的。”
联星被呛了一顿,脸红到了耳根,好在晚上根本看不出来,平静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道:“既是太子哥哥选择了这条路,那之前的缘分已经作罢,您说是么?您不会还想让他们破镜重圆吧?”
何仙姑的确这么打算,虽然知道困难重重,不动声色反问:“如果我让他们破镜重圆,恐怕第一个反对的就是你吧?”
联星语气无辜地道:“怎么会是我呢?是天条才对,如今你们已是凡人,仙凡相恋,其罪当诛。”
何仙姑沉默半晌,语锋斗转:“白氏郎都相信仙儿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什么你不相信?”
联星几不可察叹了口气,有些沮丧,“起初我还不敢确定,可您刚才都说他们的姻缘是您一手促成的,我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还有一句话想说却没有说,暗想道,白氏郎一定还不知道他和莲仙的缘分是由何仙姑促成,如果他知道,就不可能被蒙骗这么多年。
事已至此,何仙姑也没什么好狡辩的,索性摊开来说:“依你的意思是希望他们做一辈子的假兄妹?”
“不是我希望,而是必须如此。”联星加重了语气,“吕上仙尚未出思过天界,您不希望第一姑娘也尝尝这种苦吧?是爱重要还是自由和性命重要?”
“想不到下凡一遭,你这张嘴变得可是真能言善道。”当受到威胁时人人都懂得反击,这不分神仙和凡人,何仙姑早已知道联星已不是当初的联星,为达目的这个女子已经不介意草菅人命,湖心亭的事若非她命大,已遭其毒手,如果执意与其分庭抗礼,她倒不怕,就恐莲仙招来杀身之祸,心烦不已,却隐忍着没有表现出来,虚与委蛇地道:“你的话我放在心里了,有一句话我也希望你记住,不要欺人太甚,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以杀人来解决,凡间有句话叫血债血偿,好自为之。”
说完,飞身离去,联星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呆,她也不想对付何仙姑,可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像开弓的箭,没有回头的余地,下一次到了这种关头,只怕她还是会这么做,她已经收不了手了,所以她才希望和白氏郎尽快离开,让她濒临崩溃的心喘息一下。
何仙姑漫无目的地在林中兜圈,想起身边种种,心烦不已,忽然觉得异样,一抬头,一个她最不想见的人就站立在眼前,不用说,自然是同华上仙无疑,想也不想,掉头离去。
“等一下。”同华上仙叫住她,“我有话和你说。”
何仙姑料想他要说的事必定与那块令牌有关,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同华上仙追了过去,犹豫了一下,似乎在酝酿着怎么开口,“我,那天我在地牢遗失了一样东西,不知你是否捡到?”
那块令牌何仙姑还有用处,所以违心地撒了谎:“没有。”
同华上仙弱弱地道:“可我还没说什么东西呢?”
“什么东西都没有。”何仙姑的语气恶劣起来,在他面前,她的怒气总是压制不住,“你可以走了。”
“没有令牌我回不去,只能留在凡间。”
何仙姑一个字也不信,冷若冰霜地问:“你是一定要害得我家破人亡才甘心么?”
“我说的是真的。”同华上仙提高了音调,“你被贬下凡后,我也被贬去了凌霄圣界,此番我是拿着玉帝的令牌偷偷下凡的,没有令牌我真的回不去。”
何仙姑对他的遭遇虽表震惊,却一点也不同情,眼下陷入了两难,一方面她留着令牌的确有用,暂时无法交出去,另一方面,如果不交出令牌,同华上仙就无法离开,麻烦更大,可就算要将令牌交还给他,也不是现在,否则岂非坐实了她不问自取还狡赖的罪名?
“令牌的确不在我这,不过我可以帮你找找。”等用完再还给他,最多耽误两天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见同华上仙仍站着不动,喝了一句:“还不走?”
“我们能不能……”难得独处,同华上仙自然想跟她说些心里话,但何仙姑却没有一双想听的耳朵,自顾自地走了,同华上仙想叫住她,这一回却没有那个勇气。
早知今日疏离,当初就不该一意孤行,忍一世的相思之苦,好过如今的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