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帝看着大殿中这个他最爱的儿子,神采英拔,一派龙潜之态。
如同见到年轻时的自己,心下恍然。
“煜儿,日前你在长城濠为朕救下了宣威大将军,在西夏外贼面前,扬了我大宋的国威。
这赏赐,父皇还没给你呢。
你说说,想让父皇给你些什么封赏,好呢?”
他和颜悦色的样子,仿佛前日里,震怒发火,罚了赵煜在寒雨中罚跪之事,并没有发生过一般。
赵煜恭敬有礼的向着宣德帝,拱手参拜:“父皇,长城濠一役,是仲英将军率仲家军与长城濠之地的驻军,生死相搏,守住的城池。
是父皇您英明决策,命平西王率大军,前去驰援,而击退的西夏军。
儿臣不敢居功,更不敢邀赏。
儿臣,多谢父皇抬爱。”
宣德帝听了他的话,干涸的眼眸,漫上些许的不悦。
面色倒是未曾变化。
片刻的静寂,大殿内一片安宁。
宣德帝突然侧首,望向站在他龙椅侧面的张公公,说道:
“既然煜儿不想选,那不如由父皇来帮你选。”
他一抬手,张公公心领神会的端起,他面前明晃晃桌面的一个托盘,缓步小心的走下了高阶。
张公公行至赵煜面前,态度恭敬垂首道:“九殿下,这是陛下让您过目的,您劳驾看一下吧……”
赵煜剑眉缓动,修长的指端,拿起那托盘之上的锦帛。
紫金色的烫纹纸,上面的字迹行云流水、苍劲有力。
可以看得出,书写这份信件之人,必是一位胸墨似海,笔底生花之人。
赵煜此时却无心欣赏这绝色出尘的文笔,随着他看到的内容越多,他的面容越冷。
寒雪如冰,也莫过于此了。
这位九王爷看完这一卷书信,已经完全回到了,最初那个冷傲无双,目中无情的九殿下了。
待他将那紫金信纸,原封不动的折好,放回到托盘之后。
宣德帝的嘴角,才缓缓的流出一丝满意的笑。
“煜儿,朕的案上,有两道拟好的圣旨。朕在这儿,思酌了许久,也未曾决断出,要张明芳出去替朕宣那一道才好。
不如,你来替父皇选,如何?”
赵煜缓抬首,深眸如寒潭无底,眸色如冰雪至极。
“儿臣,遵旨。”
九王爷抬起脚步,向着宣德帝的龙位,目不斜视的朝着那两道,拟好未宣的圣旨走过去。
张明白特别有眼力见儿,跟在赵煜身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角一侧。
恭恭敬敬的伺候着赵煜,将面前的两道圣旨同时摊开,呈现在他的眼前。
本是冷淡的眸子,在见到那两道圣旨上的内容后,更加的寒意凛然。
诺大的长生殿中,皆是一股凉意。
‘嗒嗒嗒’,似有若无,又节奏稳健的敲击龙椅的扶手声响,顺着宣德帝的指端,响彻大殿之中。
就像一下下的,敲在赵煜的心口上一般,让人不安。
“如何,煜儿,可替朕挑好了?”
“回父皇,儿臣选好了。儿臣拙见,还请父皇圣裁!”
他将圣案上其中一道圣旨,沿着原痕,缓缓卷起。
赵煜拿着圣旨的指端,几乎快将那圣旨捏碎了,若不是他尚存几分理智。
此刻他手中的圣旨,必然早已化作了一堆尘灰……
将他选出的那道圣旨,轻轻放在一旁伸出手,静候着的张公公手上。
赵煜退到大殿中央,撩起长袍,跪地挺身,道:“儿臣拙见,还请父皇圣裁!”
宣德帝老朽的眸光,从他的身上划过,瞅了瞅张公公。
后者点头回复之时,将手中圣旨高举到眉骨之高度。
得了张明芳的暗示,宣德帝已经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垂暮的帝王眼角笑起,遂抬手示意张公公,无需将那圣旨呈给他过目了。
“煜儿,倒是没有令朕失望。
前日里,朕也是太激动了些,让皇儿受了责罚,还害了几日的风寒之症。
如今,既然事情的原委,朕都已经知晓了,父皇心中的心结也算是解开了。
煜儿,你又能够如此深明大义,朕的心甚慰啊!”
宣德帝没有让他起来,却说了这样一番话。
赵煜本是白皙的俊颜,随着他的话,愈发的苍白,血色全无。
若是这时候,他出去京都城上,走一走,怕是不会有任何人,会怀疑,他平素是在装虚弱的。
说是父子,实为君臣。
说是让他选,实则是逼迫。
赵煜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自己的父皇,逼迫到如此境地。
回想起之前,墨禅子曾与他谏言,说他暴露的太早了。
隐忍了这么多年,应该看着仲家与西夏两败俱伤,再显露他的实力。
言明他着实不该为了一个仲家的女儿,破坏了多年的计划。
当时他是如何回答的?
“先生求的是为本王的母妃复仇,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本王要的是大宋的天下和百姓,最重要的是那人的平安。
你之前为何没有探出来,父皇想将她困死在长城濠?
是真的没查到,还是在故意隐瞒?本王都不再追究了。
只是希望今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她是本王最重要的人,若是谁伤了她,本王定不会放过!”
呵呵,真是可笑至极!
他自己的豪言壮语,犹在耳侧尚清晰。
如今,他便要成为那个伤她最深的人了吗!?
赵煜指端已经没了知觉,这一刻他的无助与失落,丝毫不比当年,他被身边所有人暗中谋害之时的痛苦,少上半分。
可笑的是,他已经自己足够强大的今日,他依然无法与他那位父皇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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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煜从宫中出来之时,天色尚早,天边云卷云舒,城墙之上喜鹊轻点。
白霖早已经备好了马车,在宫外候着他。
“殿下,八云楼买烧鸭属下买好了,咱们是直接去国公府么?”
赵煜在入宫前,吩咐白霖去八云楼买烧鸭,因为仲英最爱吃。
他看了眼白霖手上拎着的纸袋子,沉眸一下,别开了眼。
声冷无绪的说道:“回王府吧。还有,这个你吃了吧。”
“啊?哦,是,属下遵命。”
赵煜的话,白霖很是不解。
入宫之前,还特别着急的嘱咐他,一定要在他出宫之前,将这烧鸭买好。
他们好能早些赶到国公府,让仲英吃上她最爱的它。
可如今,宫里的事办完了,烧鸭买好了,他还是赶着最新一锅给带回来的。
自己主子这又不去了……
这烧鸭倒是个好东西,可是赏给他,他也不爱吃啊!
真正爱吃的人,却是没口福了!
赵煜的面色不善,白霖也不敢再多问,只得按着他的吩咐,将那好不容易排队买来的烧鸭,搁到一旁。
先是伺候着赵煜上了马车,自己一甩缰绳,坐在马车上,命那马儿,迅速离开。
仲英回到仲国公府后,本以为会受到仲世恒一番苛责,
不想,他与府中众人,竟像是全然不知那些流言碎语一般,对她全无半点为难。
只全都围着她,问询她在长城濠所受之伤,是否痊愈了,是否还有任何不妥之处……
她的母亲,也是如往常一样,对她呵护有加,多半句不该问的话,都不曾言语过。
他们不问,仲英便也没多说。
家人的宽容与关心,让她暖心不已。
只是陪着仲家人愉快的用了晚膳,她依然没有等到赵煜的出现,心中不免有些许的担忧。
她担心,赵煜又会受到宣德帝的为难。
等到,月色渐浓,夜已深,她却了无睡意。
仲英在房中想着,无论他遇到了什么事,就算他不能亲身前来,白霖也总是会来送个信儿的。
可直到天明十分,她依然没有等到任何赵煜的消息。
晨光照进仲英寝房中时,刚好落在她趴在桌面上,睡熟的侧颜上。
朱颜如玉,黛眉如柳,芳唇若丹,面若春桃。
一袭淡白如风,从门外踏入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仲英的警觉性破高,来人一如门槛,她就有了苏醒的迹象。
长袖轻起,冰针出。
落在她的睡穴中,化作无痕。
本是快要醒来的仲英,再次睡了过去。
那道白色身影,只在她房中停留了片刻,将她轻轻抱到了床榻之上后,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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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天高气朗,良日。
一道圣旨,两份恩德,搅动得是京都城内,一片喧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誉王人品贵重,秉正纯孝,德贤厚已。今有孟相之嫡女,值芳华之年。
婉顺贤明,闺名静姝,故朕钦定其为誉王妃,择吉日大婚。
另,誉王之生母,丽贵妃,德容俱佳,贤良淑德。追封为德元皇后,其灵柩迁入皇陵,伴帝王陵寝。钦此。
宣德廿九年十一月初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