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宏儿,我的宏儿……”桂敏又落泪了,“怎么还不见信回来?”
宏儿上大学后还从未回过家。俗话说“十指连心”,作为慈母怎能不思念自己的亲骨肉?
宏除了用心攻读大学外,把一切闲暇时间全用在写书、看书、打工上了。她下决心不再向家人要钱。这个假期也许他又不回家而打工了。桂敏禁不住又唠叨开了。也许真的“心灵感应”:正当桂敏苦苦思念时,又收到了宏的信——
父亲、母亲和小妹小弟:
过几天我们这儿又放假了。我在一家饭店又谋了份差事。又虑及如探亲一趟,往来路上路下要花费不少盘缠,故如无必要,我又不准备回家。我这儿一切都好,勿挂念。过十多天,我给你们邮寄几张我的照片,注意收接。
母亲,您有心脏病,任何事都要想开点。不要再引病复发。咱们一家五口人,少钱完全可以容忍;但决不可有病多疾。
父亲,活虽多,但也要注意适当地休息,免得积劳成疾。
小妹,哥对不起你,影响了你的前途。但祈今年你再次金榜题名。哥哥在远方默默祝你心想事成,一帆顺风。现汇上五百元钱,以资你高考,买点营养品之类,也算是为兄的一点微薄心意。
亮亮,家里数你小,要听话;要好好读书,以便将来能成大事。待我毕业后回故乡用我之所学为脱贫致富而献出一切。
父母亲,不孝不才的儿子,在遥远陌生的异乡,老是想念你们!请邮给我你们全家人的近照好吗?
如果家有要事需我,务请来信告知.
此致
敬礼
宏
桂敏捧着信,泪花在眼里打转——
“这个假期,又不回来了。”接着是她揪心的抽泣……
在北京上大学的杜宏果真如他信中所言“一切都好”吗?
杜宏入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做了一个月的家庭教师。时间是每晚上九时至十时半。一晚伍元,一月结一次帐。聘请他的是北京市区一对年青夫妇。第一次打工使他的确惊喜不安。他调动大脑所有的“智慧”细胞给那个上幼儿班的小女孩耐心“启蒙”。“课后”不知那女孩是否有长进,可他自己头上却是热汗纵横了。一个月后,他被辞退。几天后,本市某师范学院的一位出生于大城市的、很有风度的女大学生替代了他。
头次打工就这样结束了。其意义远远不止挣了几百元钱;他渐渐明白:在这人才激烈竞争的今天,仅以老实是行不通的,还需要能力、灵活、随机应变;可是,他最大的弱点就是自己难以克服的倔强。在人生这所大学里,很有必要学习点为人处世哲学。
不久,他又在某饭店干起了临时工。结果几天后被辞退,原因是“气质不过关。”再后来,和几个同学开了一个简单的小吃铺。经济效益还可以,只是抢了别人的生意,引来竞争对手的嫉恨。一天晚上正“营业”时,被几个地皮流氓清算了摊子。此外,他还做过广告,帮旅客搬运东西……
俗话说“挣钱不多省钱多”,而可爱的天之骄子的大学生杜宏是怎样省钱的呢?
他只有一身像样的西装,总是洗了又洗。常是夜间洗;如第二天未干,他只能湿穿,——其实常常带湿穿。他的饭菜是学校食堂最廉价的;稀粥可以说是他的主食。他在卖稀粥口上跑得次数最多;卖稀粥的一个女大师傅和他逗笑,给他起了个“稀粥大王”的外号。后来,他每次买稀粥都是十分羞涩。他很愿意那个给他起外号的女人在忙乱中注意不到他这个稀粥大王;可是,他必须天天至少要去那个口上一次。有些人吃饭是一种享受;而对“稀粥大王”来说,一日三餐简直是三次煎熬。看着别的同学们三五成群一起边吃边相谈笑,他好生忌妒;且又不敢让他们看见自己吃的。后来想出了个妙法:待食堂的学生们寥寥无几时,他才作匆匆忙之状,一个人悄然买上饭菜在僻静处快速呑吃;罢后,一个人又昂着挺胸提着空饭盒回到宿舍……
仅靠学校的生活补贴,根本不够他的伙食费。饥饿像蛇一样缠着他。每当星期天和节假日,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第二学期的一个星期天,他独自在繁花的大街小巷走着看着想着。他看见同一条街道上,有乘坐各种高级小轿车的大腕大款大亨大官;有少数衣衫褴褛的小人物。在一小巷内,他发现一个身背竹篓手持一铁勾的拣破烂的男孩。他上前搭讪:
“小朋友,你为什么要干这个?为什么不上学?”
那男孩抬眼瞟了他一下:
“我爸死了。我拣破烂卖了钱,给我妈妈治病。没有人供给我上学。”说完,眼睛搜寻着墙角垃圾堆等处,走了。
宏久久目送他消失的背影,暗自佩服他的自强和勇敢。他是自己给自己增添了战胜困难的勇气。哦,对了,我自己为什么不去拣破烂挣钱呢?!
——堂堂大学生竟干这个?
然而,自己的学费、必要的个人花销去哪找?再向家里人伸手?不。他们已够苦的了。而自己的父母在乡下种田到底比在城市拣破烂轻松多少;有什么架子可摆?
他兴冲冲地回到学校。在一个无人的僻静处,他换了一身破烂的衣服;戴一顶鸭舌帽,帽沿压得很低;架一副墨色眼镜。找了一个烂竹筐;制了一根勾形铁丝,穿梭在僻角窄巷中了。——即使多么熟悉的人也不敢认出是他了。先前,他拣时怯生生的;呵,一天天动作娴熟了。废纸、瓶子、塑料和废铁等全在他涉猎范围内。
第一次蹩进废品收购站卖时,心突突跳。令他惊喜的是竟收入了十元!他往怀里揣那钱时,幸福的战栗使站上几个工作人员顿生怀疑:这世界上到底有无痛苦辛酸的人?!他从怀里往出抽手时,差点儿带出暴露“高贵”身份的学生证。“工作”完毕,他又在那个僻角处换下“工作服”藏在人不易发现的地方。然后西装革履、大摇大摆、风度翩翩步入校园。见了认识的同学不再是含笑点头了;而是绅士般作个得体而潇洒的手势:
“Hell!”
一位同学说他比刚进校潇洒多了。他不深不浅地点了“半个头”——他自个儿心中彻底明白——那是平衡他拣破烂时的卑贱,或许说是他自己心里上的一种掩饰“卑贱”的虚荣。每当熟识他的同学欣赏他的“潇洒”时,他脸露别扭矫作的笑颜;而心却在隐隐绞痛。
大学其实就是架在社会和学校间的一道桥梁。一旦入了大学,每个学生的社交就大大宽广。
常常,几个甚至十几或几十个要好的同学来拜访、聚会,宏便从西装里捏出百元或两百、三百元钱往桌上满不在乎一甩:搓一顿!现在的几百元算个啥?!可是,在他“吃吃吃喝喝喝”的热情招待声中,紧张地思虑如何拣更多的废品,如何更加节俭。当然,他作了“客人”时,同学们也是殷情招待。如果真算起“帐”,他常常是“占便宜”。
这次宏信中真的“在饭店又谋了一份差一事”吗?没有。不是因为没有饭店雇他,而是因为他怕“炒鱿鱼”。现在的“工作”再不必提心吊胆这个了。而且这“工作”又不必动用资金而不会蚀本。保证会或多或少收入些。
他能通过月份节气推知故乡各段时间正忙什么。但他毕竟不知家中的意外和不幸。他只能通过家书知道一些家中情况。
……
桂敏把宏的信捎回给杜杰。杜杰看完,回信道:
吾儿宏:
家中人都健康。勿念。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学知识就是学聪明哩。为人处世不容易,不要一味地倔强。需要钱时,速回书告知款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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