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玥头低低地垂着,铁锅依重重挂在他胸前,压垂着他的脖子抬不起来。
这两天没有一点水和进食,他昏沉沉,孱弱体虚,已是,快要承受不起了!
但是他依然沉默着,等待着,未知的命运会怎么样地对自己进行安排。
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这个犯人半昏迷着,守着他的士兵坐在边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门被推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
士兵抬起头看那个人,“啊,施将军!”
是施霄轩。
经过这些日子疗养,他的伤在慢慢地恢复。脸上也有浅浅血色,身体也不是前些时那样软弱无力了。
但是他的身体还是虚弱着,一阵眩晕,他倚门喘息片刻,渐渐恢复过来。
他慢慢走进了这囚室。
肮脏而臭晦的囚室。
他看着狱房里这个被捆缚的囚犯,看着他那样的悲惨。
眼里的忧郁越发的浓重了。
他走到他的面前,看这个男人,看他满身肮脏血污,还有肿伤。
披遮着面的头发上面都还裹着干硬的血汁。
这个男人被折磨得太久了,身子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但是他依然坚持着。
不这样坚持着,又能做些什么呢?
施霄轩伸出手把套在这个悲苦父亲脖子上系铁锅的铁丝取下来。
铁丝嵌入肉内久了,与血肉粘在一起。
取下它的时候施霄轩很小心,但还是把囚犯弄痛了。
“呃呃……”
囚犯痛苦地呻吟了两声,身子打了个冷凛。
士兵上前,“施将军,大将军下令了,除非是他招供了,才可以把他放下来!”
施霄轩:“……”
他没有说话,自顾着把囚犯身上沉重的铁锅取了下来丢在地上。
终于轻松多了,囚犯“哦哦”呻吟着。
他缓缓抬起头,看见了面前这个贵族公子,看见了他眼里对自己的关怀,还有不忍。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没有言语。
囚犯又无力地把头垂了下去。
施霄轩:“把他放下来!”
士兵:“将军,大将军说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可放这人下来!”
施霄轩:“你们这样折磨他,他会被你们折磨死的!你们难道没有一点人性吗?”
士兵:“将军,我们也做不了主,必须得大将军下令呀!”
施霄轩:“你们给他吃饭了吗?”
士兵:“大将军下令,这两天就饿着他,必须得要等他说出施小丹藏身的地方,否则就算是他死了,也就这样罢啦!”
施霄轩叹口气。
“水……水…”
饥渴的犯人嘴里发出喃喃的乞求声。
孩子看他的嘴唇干裂发白,起着口子,已是很长时间没有进一点水了。
他走到桌前,端起桌上的水碗到这个犯人面前,把碗递到他面前。
水已沾湿了施玥干渴的嘴唇,他睁开眼看见那碗里的水。
他抬起眼,看面前这个男子,看见他的眼里的关怀和真诚。
他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如他们那样在戏耍自己,他什么也顾不了啦,一口咬住碗沿大口大口喝起来,几口就把水喝个精光。
孩子沉沉叹了口气。
“你们出去一会儿。”
士兵领命出去了。
囚室里就只剩下这对父子。
施霄轩把刑架上绑住施玥手上的绳子给解开,父亲身子瘫软着向下倒去。
儿子抱住了他。
他把父亲搀扶着,慢慢地把他放在地上,让他靠在刑架上。
这些日子残酷的刑逼,这个父亲太惨烈了!
终于可以坐下来靠着刑架休息了!
终于可以暂时的解脱一下了!
父亲缓缓睁开眼看面前这个孩子,他不知道他要对自己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但是他把自己放下来,还是真的好感激他!
孩子看着他,看这个长辈受着这样的非人刑罚!
遍体的伤痕!
这样长的年纪,这么弱的身体,还受着这样的折磨,这个孩子的心疼痛之极。
他转过脸,用手将眼睛上快要滴出来的泪水抹了去。
他努力地平静,镇静自己激动的心情。
他又转过头看这个长辈,特别是看见他脸被打肿,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孩子的心难受得刀割了一样。
“我放你走!”
他对他说。
施玥:“……”
他没有听清这个孩子的话。
施霄轩:“我放你走,你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他们找到你,再也不要让他们把你抓回来!”
“你的心太善良了,以后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小丹很爱你的,他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他会来找你的。”
施玥:“……”
说着,施霄轩就要用手搀扶这个囚犯,准备带他出去。
施玥看着这个孩子对自己说着,也做着这些。
他明白了过来。
这个孩子对自己可真是好呀!
自己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自己何德何能,又怎能凭空受他的恩惠?而且连累他!
他用手阻止这个孩子,“啊,你想干什么?”
施霄轩:“我把你放了,离开这里!”
“哦,”这个父亲感动着,“哦,我不走,我不要你放我!”
施霄轩:“……”
“为什么?”
施玥:“你把我放了,怎么向他们交代?”
施霄轩:“……这,你就不用管了!”
施玥叹口气,“你这样做,会受到他们责罚的!”
施霄轩:“责罚就责罚吧,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走才是最重要的!再在这里呆下去,你会被他们折磨死的!”
看面前这个孩子对自己这样情深义重,这个凄苦的父亲心里真是充满了慈爱和感激。
这个孩子真是太善良了。
“唉,不,我不走,我不能连累你!”
父亲固执着。
施霄轩急了,“你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你还是走吧!你留在这里干什么?你以为他们会心慈手软放过你吗?”
“你的年龄已经大了,身体又不好,以为还像年轻时候那样挺得过吗?你不晓得会被他们折磨成什么样子啊!”
父亲依不让这个孩子帮他,他疲倦地靠着刑架,虚弱地说:“本就是贱命一条,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可是我再也不能连累你了。”
“我已经这么悲惨了,可不能让你也……”
施霄轩泪水涌上来,“你不要这样,为什么你这样善良,老是替别人着想!”
“过去就是因为你太善良了,所以你才一步一步落到今天这样的悲惨!有谁又能体会你,怜惜你,帮助你呐!”
施玥:“……”
施霄轩:“你走吧,走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要让这里的人找到你,再也不要让人伤害你!”
父亲听着,感动着,还是摇摇头,“不,我不能连累你。”
孩子见他这样,心好难受,跪在父亲面前哭了起来。
“那你叫我怎么做?就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这样受苦吗?”
“你这样叫我情何以堪?叫我的良心怎么过得去!”
施玥慈祥地:“孩子,你不要哭,这都是我的命。就算是我逃出去了,大将军知道我还活着这个事实,怎么样都会把我找到的,到时候还不是又抓我回来。更重的刑法还在后面,而且还白白地把你连累!”
施霄轩哽咽着,半晌才说出来:“你就让我帮帮你好吗!管他什么连累!为什么你老是害怕连累我,就算连累了我又怎么样?!”
“我是你的孩子,你是我的爹爹。难道让我就看着爹爹你这样受苦,我就不能帮助你吗?”
“就算因此受到刑责,我是你的儿子,为了父亲,也是该做的,该承受的呀!”
施玥:“……”
看着孩子这样爱着自己,孝顺自己,这个男子心里好感动啊!他干枯凄寒的眼睛湿润了。
但是……
但是……
自己的不堪也就是因为以前自己的善良,救护了那几个弱者,自己从此堕落深渊。
如此惨绝地过了这一生。
这个孩子可不能再走自己悲惨后路呀!
决不可连累他!
自己已经如此的惨烈,再多受苦一点又怎么样呢?不过也就烂命一条!
可是这个孩子锦绣前程,纵然他是那个人的孩子,但是以那个人暴戾刚直的性格,他如知道是他放走了自己这个贱奴,那人也是不会轻饶这个孩子的!
纵或这个孩子不会因为放自己走,而受到自己这么惨的惩罚,但是自己又怎能忍心连累伤害他呢?!
这个善良单纯的男人,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受这么惨重的迫害,是因为那个强人,那个大将军,因为他们父母辈的恩怨,而仇恨盘结在他阴鸷扭曲的心里。
他一直认为那个大将军是过于的耿直,过于的善恶分明,一直认为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所以才受到大将军的惩罚!
他不知道自己受到这些迫害,参杂的大多数都是那个大将军的自私的仇恨和情爱。
如果他自己的儿子做了错事的话,相信他也会秉公办事的,但是决不会像对这个仇人的儿子这样残酷!
但善良的男人却深害怕那个大将军会偏执他的“公正”,而伤害到面前这个无辜的孩子。
小丹已经深深伤了这个孩子几次,自己也是不能够因为自私再伤害他了!不然,自己的良心怎么过得去呢?
再说,怎么样也不能因为自己这个外人,隔离了他们父子俩的感情呀!
“哎,孩子,你不要难受了,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这样纠结和难受。”
“你并不知道,我其实不值得你这样的爱,这样关心这样来救护我,甚至,把你连累进去!”
施霄轩:“……”
施玥:“我,我本就不是你的亲爹爹,你不是我的儿子!”
听他说这样话的人惊呆了,他脸色惨白,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