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春节,宫中不比往年,显得很冷清。原来李隆基对这些并不十分在意,反正身边总是乱轰轰簇拥着一些人,今年好像隔外怕孤独,把儿孙尽数招进宫中,日日相伴。
自从武惠妃死后,咸宜公主似乎成熟了一些,不像原来那样任性了,让李隆基觉得有些生疏。别的儿子本来就不太亲,出了三王的事,对他小心应对的样子,让他心里堵。
高力士命花鸟司从民间选进了一些新人,以充后宫,虽然有几个姿色不俗,李隆基却不甚满意。这些女孩子都是青春正好,模样身段没得说,可总觉得少点什么,有些单薄。
韦贤妃最近累病了,宫中的一些事情交给高力士帮忙打理。高力士揣度君心,把宴会名单递过来。李隆基一眼就看到了寿王妃,手指在名字上敲了两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划掉。”
上次在宠姐的屋里,高力士没有随驾,不明白皇上突然对这个儿媳极为不喜。这种场合不招见,有点不明的暗示。
“将军。”李隆基突然叫住高力士,一般他这样开口时,都是要说些知心的话,高力士心领神会,屏退左右的小太监。
“你见没见过寿王妃?”
李隆基的话让高力士有些奇怪,皇上子女重多,李瑁夫妇是特例,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先太子李瑛,所以高力士见过寿王妃很多次。
“见过几回。”
“她长得跟年轻时的武惠妃,一模一样。”李隆基说出心里堆积已久的秘密,松了一口气。
高力士跟随李隆基几十年,从他的青年时代就追随身边,几乎是马上理解了这句话的深意。
皇上要的,他都会帮忙得到,更何况只是一个女人。高力士把李隆基扔下的包袱背了起来。
宠姐坐在宴席的后排,望着李瑁身边的位置发呆。寿王妃没有来,这个位置是花奴的。她的内心十分沮丧。宴席的时间很长,吃到一半时,有些老弱病残或是年纪小的妃嫔皇子就离席了,留下的人继续热闹。宠姐找个机会,跟几个妃子一起退了出来。
她身边没带人,也没有软轿,随着人流走到宫门附近,就落了单。她顺着宫墙往住处走,这些天一直下雪,虽然天天打扫,还是在地上铺了一层,车马走多了,光溜溜的被月光反成镜面。宠姐拢紧披风,走得小心。
后面的马车过来时,宠姐听到了动静,她向旁边站了些,让出车道。马车跑得有些急,突然见前面有人,赶车的收了一下缰绳,马被勒得紧了,脚下猛收,打了一个滑儿,宠姐吓得哎呀一声叫出来,摔在地上。
车上的人听到动静,跳了下来,一左一右过来扶起宠姐,借着月色看清楚模样,三个人都怔了。
来人是花奴和李瑁,李瑁刚从车上看宠姐的打扮不像宫女,怕冲撞了贵人,这才下车的,再想不到狭路相逢的是宠姐,现在看到她,满脸的尴尬。
宠姐没工夫理会李瑁,只瞄着花奴的脸色。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也不说话,眼中没有恨没有埋怨。宠姐心底突然腾出一团希望,他也许还是爱自己的吧,也应该能体谅她的苦衷。就这么一点希望,让宠姐有些忘我,她伸出手,拉住了花奴的袖子。
瞬间,花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相信和厌恶,没等他甩开手,宠姐的手已经无力的落下来。她的心里呼呼腾上一团火焰,烧得劈哩啪啦的响。她竟然还奢求他的原谅,他已经不屑于恨她,只是厌恶罢了。
李瑁把花奴拉上车,二人扬长而去。宠姐一步一步挪着,泪水滑下来,打湿了衣襟,她还有什么脸活下去?突如其来的羞耻心,让她充满了绝望。
这是小九儿过得最孤独的一个春节。几年天李龟年从洛阳过来,送了一车东西,还有素言娘子亲手做的糕点。李龟年的气色好了很多,沉稳中带着满足,原来眼中的空旷和孤寂没有了,平和安详。小九儿对师傅的变化很欣慰,不敢表现得太热络,一直催他快回去。
茅大娘出宜春院后,情况时好时坏,二哥偶尔会送些东西进来,不过是他和阿耶做的吃食,让小九儿勿念的意思,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皇上的赏赐早就送过来,随大流儿的是一波儿,单独赐的又是几样,都是小九儿喜欢的新鲜玩意儿,她也没兴致,箱子都懒得开。
天黑下来,服侍小九儿的婢女给她准备好晚餐,就斯斯艾艾地在一边扭手。小九儿明白她的心思,笑道:“你且去和小姐妹们乐一乐吧,这边不用你管了。这有些零钱拿去用,讨个彩头。”
婢女接过小九儿递过来的荷包,喜得拜了拜,就一溜小跑出了院子。
小九儿自斟自饮,不知不觉有些醉了。她移到窗边,窗上结了霜,她把窗子欠开一条缝儿,静静看出去。
这院子也曾热闹过,那些来过又走的人,绯衣,五姐,阿来,茅大娘,念奴,宠姐,还有皇上……
夜风很凉,卷着细碎的雪花飘进来。小九儿打了一个寒战,她拢了拢衣襟,挪到梳妆台前。春节前她收到一份意外的礼物,送来的人只说是金吾大将军的名字。小九儿瞧着盒子眼熟,打开一看,原来是韦青曾经送给她的点翠头面,那日落在他的府上,早丢在脑后了,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巴巴送进宜春院。
问送东西的人,是多一句话也没有的。小九儿捧着头面发了几天呆,也想不透韦青的想法。既然隔了这道翻不过去的墙,何必还扰乱思绪呢?
小九儿过去关上窗子,找出那套白色的衣裙,一件一件换上去,坐回到梳妆台,把头面仔细插好。镜中的她,美得很落寞。这已经不是当年从桐州出来的小九儿了,她变了。当年一心想着进宜春院,现在梦想成真,却和她想象的生活完全不同。她一年都没有几次唱歌的机会,这样孤独地守着,等待皇上的垂怜。她和宫中那些幽怨的妃嫔有什么区别?如果非得说有,就是她连个名份都没有。
她突然明白了,当初李龟年不想让她报宜春院的原因,只是自己一意孤行,可惜了李龟年一片苦心。如果她懂事,现在跟李龟年和素言生活在洛阳,未尝不是好收梢。
进了宜春院,就是年长色衰不能唱了,也不能离开,要像阿来当年那样被分派去服侍新人,做个老妈子。除非动都不能动了,才后被逐出门外,自生自灭。小九儿发现,她如一只鸟儿,被困在了笼中,最可笑的是,她还是自投罗网。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被冷风吹着,小九儿回过神,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李隆基。
“皇上?您怎么过来了?”小九儿吃惊非浅,今天晚上从情从理他都不应该来宜春院的。
“小九儿今天很漂亮。你打扮成这样,在等谁?”李隆基没有直接回答小九儿的问题,只是盯着小九儿不错眼神的看。
“谁也没有等。”小九儿的心里一阵悲凉。
“不要等,谁也不要等。”李隆基说完,转身走下台阶。门没有关严,风雪卷进来,小九儿慢慢走过去,看着李隆基的身影被风雪一卷就不见了。
“谁也不会来。”小九儿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