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儿醒来时,屋子里灯影摇晃。她霍地坐起身,头有些晕,身上并无异样。这时她才发现,这个屋子有些眼熟,是豆卢氏的房间,而她睡在豆卢氏的榻上。
“过来说话吧。”说话的人是素言娘子。小九儿还自疑惑,素言娘子已经过来拉她。
“我好像……没怎么样吧?”小九儿还记得服下汤药的事。
“一碗清火药,能怎么样,大不了泄泄肚子。”豆卢氏说着慢慢站起身,素言忙过去搀扶,送到榻上,服侍她躺好。
“小蹄子睡得够久的,老身都坐累了。”豆卢氏的声音中带着绵长的叹息。
“这回娘娘放心了吧。”素言把一床薄薄的天蚕丝被盖在豆卢氏的身上。
“你识人还是蛮准的,就依你说的吧。”豆卢氏说罢,把身转过去面向里。
素言娘子招手让小九儿过去,示意她唱曲,小九儿慌了一下,忙启朱唇开腔唱起来。
等到豆卢氏呼吸均匀了,小九儿才随素言娘子悄然离开。
“今日之事,你切不可讲与外人知道,你师傅也不行,记得了?”这是素言娘子送小九儿出门时嘱咐的最后一句话。
小九儿晕晕乎乎出了豆卢府,不想朱雀大街封路,要过仪驾。这一堵就是半天,等马车晃到李府时,已经近中午了。小九儿刚下车,就被人狠狠抓住,韦青板着脸,黑着眼圈,怒目而视。
“小娼妇又跑哪里去浪了!”
“你起这么早来做什么?”小九儿不解地问。
“哎呀,回来就好,快进来,快进来!”李龟年听到管家飞奔报信,从里面跑了出来,不由分说拉着小九儿就往里走。
小九儿这才知道,这一夜未归,闯了大祸。也是赶巧,李龟年得空回了一次家,没想到等到入夜也没见到小九儿的面,问管家,只说是看朋友去了,去的什么地方也说不上来。一向温和的李龟年把家人痛斥一顿,天亮就撒出人去找。
韦青本来参加夜宴,一夜未睡,早上回家想补上一觉,听说此事也赶过来。两个人越商量越怕,小九儿一路坎坷,只怕凶多吉少。上次找小九儿时,韦青依稀还记得她耶娘住的地方,想找过去看看,没想到见到门口就见小九儿完好无损回来了。
李龟年拉着小九儿细问,小九儿不敢当着韦青的面说出素言娘子的事,就推说见到老友聊得开心,一时晚了就住下。李龟年还自埋怨小九儿,韦青早听得不耐烦,径自回家睡觉去了。
“九儿,你别是有事瞒着我。我知你不是鲁莽的孩子,不能说留宿在外就不回家的。”
小九儿没想到李龟年这么说,对她了解也算丝丝入扣,相比那个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的韦青不知要体贴多少。可是素言娘子的叮嘱又不敢不从,只好笑了笑。
“师傅,没骗您的,真的没有事,快回去睡一会儿吧,眼圈都黑了。”
李龟年见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转身往外走。小九儿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心念一动,四下环视,这院落,这屋子,连这种的树,都似曾相识,那素言娘子的院落,可不是一模一样的设计,难怪在那边时就眼熟。只是巧合?
小九儿满腹狐疑回到屋中,这才发现桌上摆着几套新送来的衣服。是小九儿拿了钱央韦青订制的,还要出场二三次,不能像上次那么狼狈,总要准备齐全些。小九儿打开盒子一件一件拿出来,比在身上往镜前站,这才发现屋里的铜镜换成新的了,足有一人高,清澈鉴底,小九儿不用问也知道是韦青送来的。这人有时心细起来,真是令人服帖,可是冷起来,也足以令人退避三舍。
小九儿看着镜中人,想起那日韦青说的进宫以后的话,真是一年只有几次,二人隔帘相望,她要进这个宫做什么?她突然有些明白师傅的心意了,李龟年在她报考宜春院的事上一直不冷不热,也没太出力,想来是看到了前景。
此时距小九儿离家已有半年了,她从一个被家人嫌弃的乡下土丫头,变成一代歌神的授业弟子,穿着她原来做梦都想不到会拥有的衣裳,带着价值连城的首饰,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了,她往前走着,离目的地近了,却发现走了弯路。
今天宠姐撕心裂肺的哭泣,犹在耳边,以后她是不是也要尝到那样的苦触呢。小九儿支着下巴在镜前发起呆来,连李龟年进来都没发现。
李龟年轻声叫她,小九儿才如梦方醒,站起身道:“师傅怎么回来了,又要进宫去了?”说着又倒茶。
李龟年稳稳坐下,这才说:“总归不放心你,从今儿起不要出去乱跑了,不是师傅严管,是真怕再出了上次的事。”
小九儿点头说是,心里犹豫不知要不要把跟念奴宠姐相识的事说出来。
“嗓儿还是要练的,韦郎若是来找你,也可以去见见世面,以你们的情份,他断不会害你,他又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护你周全还不难。”李龟年继续嘱咐道。
小九儿在李龟年旁边坐下,依然把用手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半晌才问:“师傅,我进宫以后,见你也难了?”
“也不算难,一个月总能见上两三次,话也是能说上几句的……”李龟年怔了一下说。
“那我不要进宫了,就留在师傅身边吧!”听到这一句,小九儿的眼泪涌上来,嘟着嘴说:
“这哪由得你,也由不得我啊,你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退?”李龟年摇头道。
小九儿的眼泪扑落落掉下来,李龟年拉过她的手,淡然道:“既然是你选的路,就要走。人这一辈子,都是有得有失。”
小九儿摇头道:“也许是我生错了,如果我不是女儿身,是男人,像师傅您名冠天下,不也很好。”
李龟年被她的稚气话语逗得笑道:“你只知其一,我失去的,你又怎知。”李龟年不想再说下去,起身就向外走,留下小九儿继续发呆。
走到庭院中,李龟年打量着月光下的石榴树,几年的工夫就长这么粗了。想当年是他亲手移来的,沈妍最喜欢石榴花了。
他喃喃道:“妍妹,我的代价就是一生孤独啊,现在连个弟子都不能留在身边,认命吧。”
一树榴花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