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阮琨宁平静的看着她:“你想见我,又是为什么?”
“我想求你,”二皇子妃抬眼看着她,眼底是深切的哀求之意:“将来,对我的孩子照拂一二。乐文章节更新最快”
“你或许觉得我莫名其妙,可我也没什么好的法子了,”二皇子妃清瘦了许多,面容憔悴,衬的一双眼睛有些凸出,既凄楚,又有些令人心酸:“他人死了,倒是痛快,可苦的,是活下来的人。”
强撑着身体,她坐起身来,向阮琨宁施礼道:“太子殿下心慕你多年,并非是何绝密,我自然也能知晓一二,他人太子登基,必会立殿下为后,是以有此一求。”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丈夫,也是大齐的皇子,我杀了他,即使陛下不喜这个儿子,也不会姑息我的,此刻留着,无非是因为……”
她低下头,轻轻摩挲自己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面上有种母亲的温柔:“为着这个未曾出世的孩子罢了,等他出生,只怕随即便会送我上路。”
“我知殿下心有疑虑,是以也会知晓分寸,”二皇子妃平静中有一种淡淡的哀意:“过几日,我会以世子的名义上书,请求削爵,脱离韦氏皇族的嫡系,再与皇嗣传系无关,只做个寻常的富贵闲人,了此一生。”
“你倒当真舍得,”阮琨宁心下微动,随即又了然道:“说抛了便抛了。”
二皇子诚然谋反,却也未曾来得及做出什么真的恶事来,对于这个儿子,皇帝未必会真的绝情,几个幼孙,指不定还会安抚一二,二皇子妃此刻居然能下如此决断,当真难得。
“我也是无可奈何,”二皇子妃面上有片刻的怔然,随即又苦笑道:“他们还年幼,腹中这个还不曾出世,如何能叫我安心,他日山陵崩,几个孩子守着偌大王爵,安能不叫人起心思。”
阮琨宁定定看她一会儿,终于摇头道:“有没有后悔过,不该杀了二皇子?”
“没有,”出乎阮琨宁意料的,二皇子妃语气极其的坚定:“他必须死。”
“前几年,他便知晓自己身世之谜,却一直引而不发,此次之事,无论能否成事,于我和几个孩子都不会有好结果。”
“若是成了,少不得要被圈禁,若是败了,只怕下场更惨,倒不如早早釜底抽薪,还能得个大义名声。”
“可我更恨的是,他不该……对瑶钰动手。”
阮琨宁悚然一惊,脑海中忽的闪现出年前在二皇子府上见到药罐来。
果不其然,二皇子妃恨声道:“李家有意叫瑶钰与皇八子结亲,风声传出去之后他也不在意,我当他是少见的看透了,也不曾在意,哪里知道他做得出那种事!”
阮琨宁沉默了。
李瑶钰也未必是什么好人,当初之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但饶是如此,一个女孩子遇到了这种事,阮琨宁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凡事会叮嘱他们,”二皇子妃看向阮琨宁,道:“只求殿下念及他们年幼,稍加照拂,我这里感激不尽。”
阮琨宁默然良久,终于道:“稚子何辜,本就不该受牵连的。”
“谢过殿下了,”二皇子妃舒一口气,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散了些,最后看阮琨宁一眼,又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道:“当心五皇子。”
阮琨宁心里头乱糟糟的,终于还是起身,回宫去了——皇帝要见她,还在宣室殿等着呢。
只是,此刻也不知是为什么,心头像是堵了点东西一样,闷闷的,直喘不过气来,或多或少的,面上便流露出几分来。
皇帝细细端详她一会儿,忽的笑道:“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阮琨宁挑起眼帘看他,道:“说她时日无多,请我日后多多关照几个孩子。”
“她啊,”皇帝沉吟片刻,缓缓道:“确实是个聪明孩子。”
“比你聪明,”看一眼阮琨宁,他含笑道:“可惜,命不如你好。”
阮琨宁心里头还重重的,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皇帝定定看她一会儿,忽的问道:“没说起明旭的身世?”
阮琨宁不意他竟提起这个了,愕然之余,却也不曾隐瞒,略一停顿,便点了点头。
皇帝忽的叹一口气,道:“——真的不是我。”
他这话说的有些莫名,阮琨宁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元后那个应当早已死去的真正嫡出皇子。
皇帝看向阮琨宁,道:“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孩子,无论喜不喜欢,总不会故意去害他的。李氏与我……也算是少年夫妻,那时候陇西李氏的念想还不算是明显,我也不想跟他们撕破脸。嫡庶尊卑分明,按照常例,都是要先有嫡子才生庶子的。”
他慢慢的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我头一个孩子,也就是长公主,可她生的艰难,伤了身,是以连着几年,都未曾再有消息传出来,后来,苏氏生了皇长子,她大概是逼得急了,就开始喝各种汤药。”
阮琨宁低着头没有言语,作为女人,她很能体谅元后李氏的心情。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她面对的丈夫并不是寻常人,是储君,而且是随时有可能称帝的储君。
无子的皇后会有什么下场,想一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的道:“苏氏生下长子的时候,先帝很高兴,虽然是庶长子,却也是第一个男孩子,他在宫里面大宴群臣,这带给李氏的压抑无疑会更大。我知道她心里面不好受,也是也没办法去安慰什么,也不能许诺什么,只能就这样耗着。”
“那一阵子她屋子里全都是药气,陇西李氏也是慌得厉害,打听了各种偏方往她那里送,喝的脸色都惨白还要再喝,简直要疯魔了,直到有一日,御医照例诊脉的时候才猛地发现,其实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只是一直以来信期紊乱,脉象错杂,这才一直没有诊出来罢了。”
阮琨宁一惊:“在那之前,她也一直在喝药吗?”
皇帝叹一口气,微微点点头。
阮琨宁自己也是懂得医术的,求子的药跟安胎的药是完全不一样的,更何况李氏喝的还多是偏方,她信期不准,本就是精气不足,各种偏方药物乱七八糟的喝下去,对于身体的伤害可想而知,这样的情况下来,对于腹中胎儿的伤害也可想而知。
皇帝道:“她求子求的都要疯了,御医隐约探到了什么也没敢跟她说,而是报到了我这里,那时候我心里头就有了准备。她是在夜里发动的,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气息,连哭一声都没有……”
“当然,”皇帝慢悠悠的笑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传出消息的后几日,又有人得孕,想着太医说过的话,我心里头忽然冒出一个主意来,而后头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
阮琨宁叹了一口自己也不知为何的气,又低声问他:“后悔吗?”
“后不后悔啊,”皇帝沉吟一会儿,道:“人的感情,其实是很难说的。”
“我怜惜那个没能看一眼世间便离去的孩子,这是真的,那毕竟是我亲生的骨肉,最正统的嫡子。”
“我怜悯李氏一生,也是真的,她从没有为自己活过,自己不能选择生,自己也不能选择死,可怜。”
“我暗示苏氏毒杀李氏,那也是真的,陇西李氏尾大不掉已有他心,她必须死,我事后有哀意是真的,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结发,虽然没几分情意,却到底是相伴多年,可是再叫我选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这也是真的。”
“她不如这个天下重,哪怕是加上那个孩子,也是不如。”
“我做过的事情有对有错,可是没有一件叫我觉得后悔,即使是重来一遍,也不会有任何更改。”
阮琨宁忽的笑了:“你啊,坏的坦坦荡荡。”
皇帝微微一笑,又道:“我只当这是句好话。”
阮琨宁心间几动,又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也没什么,”皇帝道:“只是觉得,应该同你说清楚。”
“看清楚了,”阮琨宁道:“果然不是好人。”
“做好人做什么,”皇帝悠悠笑了一下,道:“做好人是很累的,要顾着那个,挂着那个,还是做坏人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放下刀便可以立地成佛。”
阮琨宁摇头笑道:“歪理。”
皇帝看她一会儿,也笑了起来:“反正我是皇帝,没人敢管。”
阮琨宁斜他一眼,道:“无赖。”
皇帝定定看她一会儿,目光中似乎有些感伤,顿了顿才道:“明日是三十,阿阮同我一道,出宫去看看吧。”
“不过是花灯罢了,有什么好看的,”阮琨宁不想去,便道:“老早便看腻了。”
“去吧,”皇帝笑微微的瞧着她,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去瞧一瞧,其实也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