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同病相怜(1 / 1)

<>阮琨宁瞧着皇帝的脸,只觉得自己舌头都要打结了:“——你?!”

她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看皇帝,又看看谢宜舫,有些艰难的道:“你同他……居然是认识的吗?”

谢宜舫在收拾东西,也没有出言说什么,皇帝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笑吟吟的道:“我与他年纪相仿,同居金陵,便是相识,又有什么好吃惊的?”

“倒是你,”皇帝眯着眼瞧她:“你师傅便不曾提过我么,竟这般吃惊。”

“——没有啊。”

阮琨宁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怪不得谢宜舫敢理直气壮的说自己上头有人呢,原来根子是在这里的!

她忽的想起一桩前事来:“——那之前,赏梅宴的时候,你说是要去见一位老朋友,便是我师傅么?”

皇帝慢慢的欣赏着她面上惊色:“是呀,”他语气含笑,目光揶揄的问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阮琨宁默默地别过脸去,不再说什么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活就是一张网,谁都能套进去。

到了现在,她总算是信了这句话。

皇帝瞧见她面上的郁闷神色,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你也是,”阮琨宁不理他,而是看向一侧的谢宜舫,皱着眉谴责道:“这么久了,居然从来没有同我提过。”

谢宜舫将一切都收拾的差不多了,闻言便是一笑:“我朋友多了去了,总不能一个个挨着说与你听,再者,素日里见面也少,你也不曾在这里遇见,我还巴巴的说了做什么。”

他这么一说,倒也是有理有据,瞬间就叫她说不出什么来了

这一刻,阮琨宁只觉得这两个都不是好人,明明彼此认识,却从来没提过,此刻虽是在对着她解释,目光里却也都是揶揄的笑意,一看就是在心底发笑。

她闷闷的转了话头:“怎么,你们一道去钓鱼么?”

“是呀,”皇帝不再逗她,而是正色答道:“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出去走走也好。”

谢宜舫拿起自己的钓鱼竿,准备出门去,倒是顺嘴问了一句:“阿宁可是感兴趣?不妨于我们一道去。”

“不了,”阮琨宁连忙拒绝,笑话——一个是皇帝,一个是谢宜舫,这两个伙伴选的,她得神经多粗才能三人一起愉快去钓鱼啊:“我怕冷,马上就回府去了。”

谢宜舫倒是不知皇帝对阮琨宁的那份心思,只以为她是觉得皇帝在侧,心生别扭,也就不曾强求:“罢了,那阿宁便早些归家吧。”

谢宜舫不知阮琨宁心思,皇帝却能猜度一二——八成是想要躲开,也亏得他不知道谢宜舫等了多年的白月光便是阮琨宁,不然,指不定又是什么修罗场,不说是刀光剑影,至少,他跟谢宜舫是再也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想通了这一节,皇帝便只轻轻扫一眼阮琨宁,道:“算了,阿阮还是回家去玩儿吧,胆子那么小,跳出一条大鱼,只怕都得吓一跳。”

阮琨宁静静的保持微笑,理智的不跟皇帝逞口舌之利。

谢宜舫走过去揉揉她头发:“阿宁路上小心,我们先走了。”

阮琨宁乖乖的点头:“嗯。”

皇帝本都要转身离开了,见这一幕却停了下来,他回身看一眼阮琨宁的长发,低声询问她的意思:“要不,也叫我也揉两下?”

阮琨宁跑到角落里,伸手捂住自己的头发:“——你们再不走,鱼就要跑光了!”

皇帝与谢宜舫皆是一笑,转身一道离去了。

出了谢宜舫的住处继续往南,便是贯穿金陵的源河。

今年的冬日不算是冷,金陵又是地处偏南,气温算不得低,是以虽是正月,河面却也不曾结冰。

源河这称呼本是犯了皇帝名讳的,等他登基之后,礼部也曾有人提议更改,但最终还是被皇帝给否了——叫了几百年的名字,好端端的改什么,左右也不是同一个字,不必讲究这般多。

如此一来,给源河改名字这件事,便被搁浅了下来,一直到今日,也是叫着“源河”这个名字。

二人也不是真心想要钓几十斤鱼回去改善伙食,也不过是找个事打发时间罢了,随意找了个地方,便安顿了下来,

皇帝将目光落在平静的河面上,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大清早的,她怎么过去了?”

谢宜舫心知他说的是阮琨宁,眼睛都没眨就将她卖掉了,阮琨宁本人要是在此,见了一定是会哭的。

他道:“昨日她往听月小筑拜祭时撞见经秋了,吓了一跳,随之又遇上了平南王世子,几经周折之下心中不解,是以来我这儿问一问其中关联。”

阮琨宁遇刺的事情惊动了锦衣卫,皇帝自然也会知晓,他想了想顾如钦禀告给自己的那个版本,便知晓阮琨宁自己删减了什么,摇头失笑道:“原来如此。”

谢宜舫问皇帝:“平南王世子返回封地,大概便是这两日了吧?”

“唔,”皇帝略微一想,便答道:“确实是。”

谢宜舫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叹道:“虎父无犬子,当真并非虚言。”

皇帝听懂了他其中意味,禁不住一笑,颇有些自嘲味道:“你这话说的,是在讽刺我吗?”

“自然不是,”谢宜舫微微一笑,摇头道:“皇太子甚贤,你也是后继有人,有什么好讽刺的。”

皇帝却不再提这一茬儿,而是问道:“——你说,平南王之事,他看出来没有?”

“我猜,太子殿下八成是知道的,”谢宜舫随口答了一句,却见鱼漂轻轻动了几动,连带着水面升起了一层涟漪,他微微眯起眼,道:“不然,也不会令人专程盯着了。”

皇帝面上有了几分笑意,也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倒是自信,不怕纵虎归山。”

谢宜舫眼睛只盯着鱼漂,淡淡的回了一句:“陛下自己都不怕,他有什么好怕的。”

皇帝一笑置之,不曾言语。

谢宜舫却道:“本是不该说什么的,但太子殿下于我,毕竟有师徒情分,还是要为他说句话才是。”

皇帝转过脸去看他,示意谢宜舫直言。

“他虽敏锐,却也年轻,有些事情陛下能看出来,他却没有十成十的保证,陛下此刻放任此事,未必不会为后代酿成苦果。”

皇帝唇角像那河水一般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声音毫无起伏的道:“究竟会不会吃到苦果,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本事,我固然可以尽自己所能,为后代扫平一切,但之后呢……没了平南王,可能会有平西王、平北王,更会有权臣奸相,只要后代皇帝站不住脚,便是先代如何扶持也是无济于事……”

“我在朝之际,平南王不敢犯,天下堪称太平,他日到了地下,面对先祖之时,便是问心无愧,至于后来之事,便是继任者要去管的了,他能不能压住平南王,能不能制衡朝野,都与我无关了……”

“到了那时候,我只怕早已化为一抔黄土,莫说是平南王造反,便是烽火烧到了金陵,我除去在坟墓里生气,便再也无能为力了。”

谢宜舫道:“你倒是豁达。”

皇帝面色微沉,却转了话头:“他倒是真能忍,一直留在金陵,竟还是心平气和,”凝滞了许久,他才长长的出一口气:“我的那群儿子中,除去明玄和……都不如他。”

“也可以知足了,”谢宜舫满不在乎的道:“好歹有两个呢,总比平南王只有一个好。”

皇帝不知是想到了何处,久久不曾做声,正在谢宜舫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却听他道:“金陵……怕是要不太平了。”

谢宜舫没有出言安慰的闲情逸致,甚至于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儿子都是你自己生的,女人也是你自己娶的,闹到现在,怪得了谁。”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皇帝居然也不曾生气,甚至于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他自嘲的一笑,又道:“有时候,也会回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觉得是不是不应该那样做,又或者,换一个方法,是不是会好得多。”

谢宜舫手上用力,将鱼竿抬起,那鱼钩出的饵料早已不见,只有一条半尺长的鱼径自扭动。

他收回吊杆,将那条鱼扔进了脚边的木桶里,随口问了一句:“如何,可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并不曾,”皇帝道:“我想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觉得,如果重来一次,依旧会那么做。”

他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忽的看向谢宜舫,语气中暗含歆羡:“那时候我曾笑你痴,现在细想,你这一生,却也比我好得多。”

谢宜舫低着头将饵料重新放回鱼钩上,扬手一甩,重新抛回了水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谢宜舫啊,”皇帝轻声叫他,语气微顿,又道:“当初,我问你为何终生不娶,你说,是为了等一个可能不会回来的姑娘,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想问你……”

皇帝侧过脸去,目光定定的落在谢宜舫白玉无瑕的面上,认真的问道:“你等了这般久,可等到她回头了吗?”

谢宜舫神情中有转瞬的伤感,眼睫也禁不住微微一颤,像是翅膀带了露珠的蝴蝶,再也飞不起一般,静默了一会儿,他道:“等到了。”

皇帝只看他神情,便知结果不佳,若是换了多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必然会嘲笑他痴等了这些年,空度了好年华,可到了这一刻,自己亲身尝过情爱的苦涩之后,他反倒是说不出什么了。

谢宜舫为情所苦,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皇帝不曾问下去,本是他的善解人意,谢宜舫本是洒脱自如的,可到了此刻,却也有难掩失意,嘴唇动了动,他终于道:“我眼见着她回来,却也无济于事……她已有心上人了。”

皇帝见他难得的对此事不避讳,便问了一句:“最好的年华都给了她,后悔吗?”

“做都做了,”话说到了这里,谢宜舫反倒是平静了下来:“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也是,”皇帝低头轻笑几声,又问道:“——会觉得恨她吗?”

“没什么好恨的,”不知是否因为提及了那姑娘,谢宜舫面上线条柔和了许多,日光之下,像是入世的谪仙一般出尘,他道:“当初她便不许我等,是我执意如此……”

“到了此刻再回头去看,竟有些释然了。她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只是……时间错了,非人力所能改,与人无尤,于己无悔。”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平静源河下泛起的小小波涛,完全察觉不出底下汹涌的那些情意与年华,像他的一生压在心底的爱情一般,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逝了。

谢宜舫本以为皇帝会笑他的,像是之前一般,可不知怎的,这一次,皇帝却没有出声。

“谢宜舫啊,”就这般过了许久,谢宜舫才听见皇帝出声,他道:“早该向你致歉的……”

皇帝的语气很轻,里头深藏的感伤意味却很重:“这么多年都在笑你傻,觉得你不值,可许多事情,本就是要等到自己经了,才能明白的……”

“总是取笑你的真心,”他看向谢宜舫,道:“真是不应该……”

“都是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谢宜舫摇头失笑,看皇帝一眼,忽的道:“呀,有鱼咬钩了……”

皇帝扫一眼晃晃悠悠的鱼漂,也只是缓缓一叹:“也是,过去的事情,便叫它过去吧。”

清晨的明透日光中,他抬起了鱼竿,用力将那只咬钩的鱼带了出来,收回鱼竿之后,顺手送到了木桶里。

伴着他提起鱼竿的动作,源河平静的表面也被击碎,荡起了一层一层的涟漪,像是人心不定的起伏一般,一圈一圈扩散的极远。

虽是渐行渐大,波及甚广,可随着时间的消逝,那痕迹却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遍寻四处,却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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