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浣说的房间,其实就是这间竹屋的隔壁。
阮琨宁进去之后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心里面还是很满意的。
里头的东西不算多,只一张竹板床与两个凳子,墙上挂着一点日用的东西,空间不算大,却收拾的极为齐整干净,屋内的气息闻起来也是带着草木的清新,叫人极为舒适。
阮琨宁不算难伺候,前世再差的地方她也住过,平心而论,这里的条件算是很好了。
外头的天色已经转为昏暗,夜色渐渐的涌了上来,她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加之刚刚才上了药,也没有胃口去吃东西,便婉拒了阿浣的晚饭邀请。
她将床前的那扇窗放下,掩上门,解开自己那身衣裳,涂完药之后便独自伏在床上,开始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并规划自己接下来的生活。
从清晨时候阿越高烧,崔氏带着阿陵离开永宁侯府前往寒山寺,到自己追上崔氏并遇见顾容,再到了回府途中山道上出事……直到最后,是自己接受任务到达了这个不知名的时空,随即遇见了舒明子与阿浣。
阮琨宁想着自己被喂下的那颗药,以及舒明子所说的知晓那枚玉佩下落,心里就弥漫有一种淡淡不确定的感觉——谁晓得舒明子说的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得来全不费工夫,可如果是假呢?
自己可是整整的要在这里耗费一整年时间,她人生的三分之一。
她想了又想,最后想的头都疼了,到最后甚至于也顾不上自己背上的伤,忍不住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的打了好个滚,将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无力的叹了口气。
即使是骗她,她又能如何呢?
这个舒明子,瞧起来倒是很和善,但实质上却是亦正亦邪,性子也是叫人捉摸不透。
阮琨宁此刻到底是寄人篱下,委实不敢同他撕破脸——谁晓得届时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一日经历的事情太多,沉甸甸的压在阮琨宁心上,叫她喘不过气来,就在她第五次在心底叹气的时候,系统终于说话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啦。】
阮琨宁太需要一个人倾诉一下了,此刻却也只有系统可以同她交流一下,想了想,她问道:“你觉得,这个舒明子说的是真的吗?他可靠得住吗?”
【唔,应该是真的。】
阮琨宁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呃,恕我眼拙,宿主菌有什么可以被他骗的吗?】
阮琨宁:“……”
【安啦,我大宿主气运逆天,一定会成功的。】
阮琨宁倒觉得有些无奈,恨恨的在床上翻了个滚儿,道:“但愿如此吧。”
今日的糟心事委实是太多,可是往好处想,其实也不全然都是坏的。
比如,她找到了一个方法去救崔氏和阿陵,再比如,她遇见了一个软萌还好看的阿浣,最后则是,她的内力与木系异能得以恢复,终于可以好好缓解一下满身的疼痛了。
阮琨宁其实伤的并不厉害,也只是表面上看着吓人罢了,筋脉是不曾伤到的,轻轻用木系异能在全身环绕一遍,便感觉自己身上有了几分力气,伤处隐隐的痛楚也是淡了许多,身体活泛不少。
除去这些以外,阮琨宁还有另外一个叫她心生讶异的发现。
她的这场任务带来了两个后遗症——暂时性的失去了内力与异能。
虽说如此,可是她的医术却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在舒明子喂给她那颗安魂丸之后,她也试着给自己把了脉,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那时候她只以为自己是学艺不精看不出来,直到此刻她将木系异能运转了一周,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没中毒。
那个所谓的安魂丸,大概纯粹是舒明子说出来吓唬自己的。
这个发现叫阮琨宁对他的观感,瞬间就上升了不少。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口硬心软,更加重要的是,既然他口中的威胁都是假的,那说明他这个人还坏不到哪里去。
换言之,他说自己知道那枚玉佩的下落,也能将玉佩交给自己,说不定真的能靠谱。
如此一想,阮琨宁那颗一直压着石头的心脏总算是轻快了几分。
很多时候,她面上笑意盈盈,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担心,而是她知道,只是担心毫无用处,倒不如看开一点。
这话说出来豁达,可是实际上,也不过是强自安慰自己罢了。
可是到了现在,她总算是看到了几分完成任务的希望,感觉对于接下啦的生活,也有了一点盼头。
心中一松动,阮琨宁终于敢去回想寒山寺山道上出事时候的场景了,她不是什么傻白甜,哪怕还没有任何证据,她也可以断言,那绝对是一场阴谋,而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意外。
她坐起身,同系统道:“今日之事委实是太过于蹊跷了,这些年多少人家去过寒山寺,却几乎从未听闻在山道上出过事,永宁侯府里面的车夫都是技艺精湛仔细挑选出来的,应该不会出问题才是。
再者,二哥为什么会恰好在那个时候快马追上来?他是不是知道了可能会出问题?还有,那辆迎面行驶过来的马车,时机选的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
【我也觉得不像是偶然,世间的确是不乏有偶然,可是哪里有这般巧,偏偏叫你遇上?你不妨好好想一想,是谁要害你阿娘跟阿陵?】
阮琨宁的眉梢微微一动,摇摇头道:“阿娘素来与人为善,极少会有什么仇敌,至于阿陵,一个小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什么仇人必须是要他命的……难道说……”
她心里头有了一丝疑影,道:“是皇后吗?”
系统还没有回答,便被阮琨宁自己否定了:“皇后不会做这样鱼死网破的事情,她还没有山穷水尽,没必要跟永宁侯府拼的你死我活的……不应该呀……”
系统却忽然道:【我记得……本来要去的并不是你阿娘,而是你大嫂吧……】
的确,若不是今日清晨阿越突然烧起来了,徐云姗没办法脱身,只怕坐上那辆马车就不是崔氏,而是徐云姗与阿越阿陵。
阮琨宁悚然一惊:“你是说,阿娘只是凑巧,代为受过吗?不应该的……大嫂性情温婉,不是会结仇的性子……”
分析来分析去也得不出什么结论,系统也只能先劝她歇着了:【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你既不能去询问车夫,也见不到你二哥,至于那马车到底是有什么鬼,只要不在眼前,谁会知道?】
“说的也是。”阮琨宁的心思蔫了几分,闷闷的躺了下去。
她想着寒山寺山道上的那一场祸事,正一肚子的凄清之感,却听见隔壁的竹板被敲了敲。
随即,阿浣清灵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宁睡不着吗,可是身上的伤疼得太厉害?”
阮琨宁心头一惊。
她又吃惊又赧然的道:“原来你就在我隔壁吗?抱歉,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她想了想刚刚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打了好几个滚,挺尸起来又重重的躺下,唯恐这床塌不了,阮琨宁叹口气,在心里无力的想,阿浣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多动症儿童?
阿浣的声音像是山间的清泉一般,带着淡淡的抚慰,缓缓地道:“并不曾,阿宁且等一等。”
阮琨宁耳力很好,两间竹屋离得又不算远,听得他起身时床板的嘎吱声,随即是开门的声音与轻轻的脚步声,再隔了一会儿,就是“咚咚”的声音——他在外头敲自己的窗户。
夜半来探,阮琨宁倒是没有把他想歪。
毕竟经过短暂的接触,阮琨宁发现阿浣是一个温柔腼腆的男孩子,简直像是没有遭受过世间尘俗污染的一股清流,只是见他今日一脸坦然的给自己伤口上药,便知道只怕他连所谓的男女大防都不会很了解。
如此一来,他自然也不会把他往坏里想,所以就大大方方的穿上中衣推开窗,望着站在外头的阿浣。
他也只穿着单衣,光着脚站在自己窗前,月光下洒在他脸上,使得他面容清奇俊美如仙,像是生活在山间的精灵一般,叫人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生怕惊走了他。
阿浣伸出手,将自己手里头的东西给她看。
月光明媚皎洁,阮琨宁接了过来,借着月光看的分明,是她之前不曾见过的,几片菱形的翠绿叶子,仔细嗅一嗅,还带着几分清凉的香气。
阿浣两臂搭在窗前,注视着她道:“这是温祁树上的叶子,最是安神静心,阿宁入睡前将它放在枕边,会睡得好一些。”
阮琨宁面上露出一点讶异,问道:“师兄居然懂药理吗?好厉害呢!”
阿浣抿着唇温柔的一笑,道:“师父闲暇之时会教我一些,略知一二罢了,没什么的。”
阮琨宁自己也是学过医的,却不像他这般可以信手拈来运用自如,忍不住惊叹道:“已经是很了不起了,总比我许多都不知道要好呀。”
阿浣微微一笑,面上的月光似乎在轻轻流动,出尘俊美至极,他道:“其实是很简单的,阿宁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教给你。”
阮琨宁还没有回话,他自己便有些迟疑,目光里也有担忧洒出来:“阿宁是师父捉回来的,会愿意留在这里吗?”
阮琨宁不想骗他,想了想,还是道:“会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阿浣眼底的光暗下去几分,认真的道:“然后……还是会走吗?”
阮琨宁看懂了他眼睛里的孤寂,与之前望向她时的欢喜,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大概是高兴,终于有个人可以陪伴他了吧。
舒明子说,他是在阿浣五岁的时候将他接到自己身边的,随后便一直呆在这座谷里,整整这么些年。
阿浣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却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十多年了,只与舒明子一个人作伴,难免会觉得孤寂,如今有一个师妹过来,他其实很高兴吧。
可是……阮琨宁心里莫名的有些难过,她总是要走的啊。
她看着他一丝尘埃都不染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出口,可是再一想自己另一边的亲人爱人,她一颗心又硬了硬,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
阿浣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才道:“我小的时候,只有两个朋友。他们一个会在太阳底下出现,一个会在月亮底下出现,虽然都不会说话,也不会回应我,可只要能陪伴我,我便觉欢喜。”
阮琨宁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的有些晕,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大概是自己在太阳跟月亮底下的影子。
想明白了这一节,她不由得一默。
李白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在后人的耳朵里听起来,似乎是很雅致的事情。
可是实际上,那其实是很凄清的。
要有多孤独无趣,才能对着自己的影子交谈饮酒,自得其乐呢。
阿浣的两个朋友,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阮琨宁忽然觉得心里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口中也有些说不出口的言语,乱糟糟的,莫名其妙。
阿浣却道:“晴天的时候,我往前走一步,太阳好像也会往前走一步,他也一直跟着我,夜间的时候,我往前走一步,月亮好像也会往前走一步,他也一直跟着我,我以为,他们都会永远陪着我。”
阮琨宁没有言语,只沉默的倾听着他的话。
阿浣道:“后来我才知道,太阳不是我的,月亮也不是我的,阴天月缺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不会出现……原来,我始终都是一个人。”
月光似乎模糊了他的声音与面容,阮琨宁与他相隔不过半尺,却觉得他面上似乎渡上了一层皎洁的光晕,既柔和,又温软,他好像微微笑了笑,又好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阿宁。”
他伸手揉了揉阮琨宁散着的头发,低声道:“你能来,我真的很欢喜。”
阮琨宁见他不再提留多久何时离去的事情,也觉得幸甚,心里稍稍松快点,唇角也有了笑意,问道:“有多欢喜?”
阿浣仔细想了想,两臂张开道:“比被师傅夸奖,给我糖吃,还要欢喜这么多。”
阮琨宁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之后,就要请阿浣师兄多关照了。”
他一笑,道:“我便在隔壁,阿宁要是有事只管敲敲墙就是了。”
见阮琨宁点点头,面容上是一片安静的宁和静美,阿浣忍不住又伸手揉揉她的头发:“那我就回去啦。”
阮琨宁冲他点点头,一直看着他清瘦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直到隔壁传来熟悉的嘎吱声,她才微微笑起来,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竟然觉得轻了许多,她抬头望望半空中的明月,展露了一个令万物失色的笑容。
好半晌,她才合上窗,回到自己床上躺了下来,准备入睡。
隔壁的竹板被敲响了,许是隔着一层竹墙的缘故,许是他的声音太低的缘故,那声音落在阮琨宁耳中竟有些含糊,他道:“阿宁,你能来,我真的好欢喜。”
阮琨宁无奈的一笑,道:“阿浣师兄,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阿浣轻轻的“咦”了一声,听声音似乎是他在床上翻了个滚儿,顿了顿,他才道:“只说一遍不够,这种欢喜,是要说好多遍,才能表达出来的。”
他天性柔和,说出的话也十分的纯真,阮琨宁的唇角微微翘起,却到底没有弯下去,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