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庭州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一眼便瞧到了同谢宜舫坐在一起的阮琨宁,颜值优势就是在这里,一场子的人,首先被注意到的必然是最好看的。
他们周围是王梁跟徽嵊先生,这几个人身份高些,算是上一辈的名士甚至于上上一辈,心气沉稳的多,也懒得下场去像年轻人一样玩一玩,只坐在这里说说话,气氛倒也很好。
不同于那几人的稳重,阮琨宁则纯粹是懒,再者,场下的都是男子,她过去也不是太合适,便索性坐在几人身边听他们说说话。
岁月的沉淀带来的人生阅历,并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品到其中真味的,更何况这几个男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人生阅历都丰富的能写一本自传体小说,甚至于有时候或许他们不经意的一句话,都能够叫她受益许多,一来二去的,倒是也不觉得无聊。
卢庭州过来坐下,同另外几人寒暄了几句,这才笑着转向阮琨宁,眼睛闪闪发亮,道:“听说,你今日还有一场比试呢?却不知你是准备了什么呢?”
卢庭州当初是为阮琨宁评定贵女名号的人之一,对于她当时所作的那一段舞极为惊艳,之后也曾经找了专门的舞姬来跳,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出其中□□,只好经常性的去找阮琨宁,也就是好在他们一个年高德劭,一个年纪尚轻又家风良好,不然指不定就会传出去一段不伦之恋。
可是卢庭州去的再勤快也不行,阮琨宁又不是职业舞娘,学这个也是因为自己喜欢,又不是为了取悦于人,想得到的贵女称号也拿到了,便很傲气的坚持不搭理他,才搞的现在卢庭州对于阮琨宁能够再跳一次极为期待。
阮琨宁听出了他话里头的试探,也懒得打什么机锋,直接指了指自己发髻上的流坠朱钗,道:“先生只看我妆饰,便会知晓一二了。”
卢庭州有些遗憾的咂摸一下嘴,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时间过得极快,渐渐地,大家的兴致也淡了,零零散散落座的人也多了起来,阮琨碧见了,心里头便有了几分底,给自己壮了壮胆,主动走到阮琨宁面前,挑起下巴道:“我们先前越好今日一比,事到如今,我再问你一遭,你可敢应战吗?”
阮琨宁懒洋洋的弹了弹指甲,目光带笑的落在她脸上,道:“你脸上的伤,好了?”
阮琨碧的脸色看起来要坏,却咬着牙没说话。
“好啦,”王梁抬手轻轻一击面前的桌案,笑道:“既然那么彼此都没什么和解的意思,那便由我们几个来做个裁决者好了,你们可有什么意见吗?”
阮琨宁与阮琨碧还没有应声,谢宜舫便淡淡的道:“我还是算了吧,总是避一避嫌,”他看了一眼阮琨宁,道:“总不会没了我,你便赢不了吧?”
阮琨宁笑道:“师傅的脸面可比我值钱多了,我怎么会丢呢,自然是会赢的。”
“这样也好,”王梁笑吟吟的转向阮琨碧,道:“你可有什么意见吗?”
从方恒那个该死的颜狗弃自己而去之后,阮琨碧心里头便有些惶然,此刻倒是渐渐地定了下来。
自己有什么好怕的呢?只要自己的实力碾压了阮琨宁,便是这几个人再怎么偏向于她,也得承认自己!
这个世界的人最重视自己的脸面,这几个人又都是功成名就,自然不会愿意为了这一点小事搞得声名狼藉,那自己又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这么一想,她也就点了点头,算是答允了。
王梁抬袖在桌案上一击,随之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见众人的目光都望过来了,这才扬声笑道:“今日嘛,大家都是知晓的,两位阮家的姑娘在此地较量一番,”他看了看自己左右,道:“我们几个不才,做个评判者,诸位皆可见证,可有什么异议?”
王梁的身份资历摆在那里,他旁边的人身份也摆在那里,大家之前也知晓这一节,所以才会蜂拥而至,此刻自然是没有人出声的。
既如此,王梁也就不再说什么,目光扫了扫那二人,示意她们可以开始了。
阮琨碧深谙先发制人的道理,自然是要抢占先机的,只有自己前头精彩绝艳,才能显得后头的阮琨宁愈发的难堪,她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她抢先上前一步,轻轻施了一礼,微微一笑,面上谦逊道:“小女子没什么敢拿出来现眼的东西,只是诗词之道还有几分了解,前些日子偶得了一首《蝶恋花》,小女子不才,斗胆献丑了,还请诸位斧正才是。”
她的人气跟阮琨宁比起来就只能是气人了,是以也没什么人喝彩,只有卢庭州靠在一侧的梅树上,懒洋洋的一抬袖,道:“不妨说来听听。”
阮琨碧微微一滞,心里头有点恼恨他态度的轻慢,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卢庭州的身份又是摆在那里的,却也不好表露出来,所以也只是谦和的笑了笑,便开始曼声吟道:“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别人是如何反应的暂且不说,反正阮琨宁一听就笑了。
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老乡,果然走的还是那些穿越女的老路——抄袭古人诗词用来装逼啊,真是呵呵哒。
阮琨碧却不知道阮琨宁此刻心里头的弯弯绕绕,而是满心的得意。
这首《蝶恋花》的作者原是欧阳修,可是此时却不曾有过什么欧阳修,她借来一用,想必也是无妨的。
此词极写暮春之际的闺怨,启文之处的那句“庭院深深深几许”更是一起一结,历来备受称誉。
阮琨碧毫不怀疑,自己这首词说出来之后会受到的追捧,所以说完之后,也只是谦逊柔婉的低下头,等待着随之即将到来的满满褒美之语。
卢庭州没有言语,却是瞧了瞧一侧的王梁,递了一个眼神。
王梁缓缓的眯了眯眼,笑吟吟的饮了一口酒,这才道:“可还有其余之作吗?现在便一并说出,叫大家共同鉴赏才是呀。”
阮琨碧面色微微一僵,心里头也随之拧了一个疙瘩——怎么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交口称赞呢?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古代跟后世的审美水平不一样吗?
不,不会的,之前自己给二皇子的那些诗词,不都是很成功的吗?可见并不是这首词不好。
是了,一定是他们想继续看一看自己的实力,想叫自己接下来发挥的不好,给阮琨宁挽回一点可怜的面子!
只是可惜了,自己可不是那些蠢得什么都不知道的千金小姐,相反的,自己肚子里头承载的可是五千年的文化底蕴,或许会怕别的,可是对于这些写诗作词的事情,自己却是谁都不怕的!
她压下心底的诸多思量,继续浅笑道:“诸位既然想听,那自然还是有的,方才作的是蝶恋花,太过于女儿情怀,这一次,便以渔家傲,讲一讲家国万里吧。”
阮琨碧略微一思量作态,才继续吟诵道:“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阮琨宁的手指轻轻的拂过低垂下来的梅枝,依旧是不动声色。
这首词的作者依旧是大名鼎鼎,北宋范仲淹是也。
慷慨雄放的情怀,大气淋漓的视野,苍凉而悲壮的基调,自古以来便为人所称颂。
如今阮琨碧面对的可不是闺阁的小女子,而是真正可以在朝堂上讲评风云的士大夫,所以她也就投其所好,说出了这一篇雄壮高昂的边塞词,想要夺人眼球,一举取胜了。
只是这首词吟诵完了,她想象中的赞誉之声却依旧不曾传出来,四周人看她的眼神没有什么惊艳赞叹之色,反倒是有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谢宜舫毕竟是阮琨宁的师傅,也就避嫌一二,没有开口问什么,倒是徽嵊先生捻着自己的胡子看了看阮琨碧,眼神里头有几分奇异的笑意,道:“可还有别的词作吗?不妨一道说了吧。”
阮琨碧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脸上也带了几分茫然,心里头也莫名的有些发慌,却还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想了想,到底还是继续吟诵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一首,却是辛弃疾的名篇《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借古述今,意深而味隐,句句有金石之声,也是难得的佳品。
叫阮琨碧一颗心往下沉的是,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人对她发出赞叹褒美之言,反倒是一个个意味深长的盯着她——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她虽然有时候搞不清楚状况,却也看得出场上情况不太对,是以吟诵完这一首词之后便不打算再度开口了,便浅笑着得宜的向着在场诸人躬身,深施一礼,道:“小女子信手所作的几篇罢了,入不得诸位的眼,见笑了,如今却江郎才尽,再也作不出了。”
卢庭州定定的看了看她,并没有什么点评,却转向阮琨宁道:“殿下如何呢,可准备好了吗?”
阮琨宁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扬声道:“这种事情从来都是随心而发的,哪里用得着什么准备?即刻便好!”
她转向一侧的诸多名士,微笑道:“哪位手头还留有纸笔,可否借来一用?”
崔博弦离她近几分,见状便在自己案前一指,笑道:“我这里便有,虽是粗陋之物,但这个靠的是手上的功夫,与外物无关,想必阿宁也是不会嫌弃的。”
阮琨宁款款的走到他身前去,上手轻点一下,的确无碍,便笑道:“自是无碍的,有劳表哥了。”
她的确并不在意纸笔的好坏,实际上,二皇子专门为这些名士大儒准备的东西,再坏也绝对是上等水平。
再者,琴棋书画这些东西考量的都是实打实的功夫,跟外物没多少关系,真正的大家即使用只有六根弦的琴也一样能弹奏好,就是这个道理。
阮琨碧初时还有些不明所以,此刻却看懂了一些,脸色微微一变,急忙道:“我们比的是作诗,你却叫人准备纸笔做什么?莫非是看自己不如我,所以故意要投机取巧吗?”
温昊禹在旁哼了一声,朗声道:“荒谬!你从哪里听来说比试便只能作诗的?琴棋书画君子六艺哪一个都是可以的,你只要自恃自己本事够,别人便是翻出花儿来也一样赢不了你,相反的嘛,”他冷笑了一声,别有深意道:“若是挂羊头卖狗肉被人戳穿了,那可就是丢人丢到家了!”
阮琨碧被他几句话说的脸色张红,可是她到底心里头有鬼,也不敢明刀明枪的去反驳,听温昊禹阴阳怪气的讽刺了自己几句,心里头又有些打鼓——他不会真的知道些什么吧?
不,不会的!
她很快便打消了这个疑虑,毕竟看一看周围其他人的神色,都没有表露出来什么呢,再者,自己说的诗词都是这个古代还不曾出现过的,他们能从哪里找问题?还是自己太过于疑神疑鬼罢了。
这么一想,她也就定下心来,看着阮琨宁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阮琨宁却并不着急,她的衣袖太长,便示意云舒帮她将两只衣袖挽起,露出了两截玉腕,眼见着不会碍事了,这才笑微微的走到书案前,仔细瞧了瞧,这才下了主意。
左手执羊毫笔,右手执狼毫笔,轻抬手腕,分别叫手中的两支笔饮了墨,略一沉吟,便将那两只笔分别落在了左右摆放整齐的两张宣纸上。
那两张宣纸是摆在桌案上的,离得远些的人却是根本看不清楚,也只能见她笔走龙蛇极为自得,却听崔博弦惊叹一声,周围人这才心痒了起来。
崔博弦可不是什么没见识的村妇,对于一点小事便要大惊小怪,更何况是对于书法。
他的座师安巍便是当代的书画大家,在书画之上的造诣堪称登峰造极,崔博弦跟着耳濡目染,总该眼光格外高些才是,能叫他出言惊叹,想必当真是十分了得的。
其余人有这样那样的顾忌没有上前,卢庭州几人却没有,听得崔博弦一声惊叹,便有些坐不住了,一起走了过去,冷眼一瞧,面上具是流露出惊讶赞叹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