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
赫连焘很气,非常气,气到爆炸!
他是真的要爆炸了,为什么都正月十六了,还不让他回家!
他—要—回—家!回—家—!回——家——!
——你是想妈妈了吗?
赫连焘异常暴躁的情绪表现得格外明显,以至于他的侍卫眼珠子也随着他家王爷兜来转去的脚步而滴溜溜转个不停。他看着快被自家王爷磨得生烟的地皮,无声地砸吧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总不好说,爷,您把人家卫国驿馆的地皮磨破了,咱们付不起钱,可能就要被人家给扣留下来了吧。
傻子都知道这会子赫连焘就是为着这魏国的事情正在气头上,他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接下来破的可就不只是地皮,而是他的脑袋瓜子了。
不过要他说,感觉吧,卫国可能,不,是肯定,要上他家王爷黑名单的榜首了。
当之无愧的榜首,且一经上榜,永不下榜。
详细点儿说,就是他们来魏国这一趟吧,是前期精心布局,后期全盘崩坏,一件正事儿没干成,还惹了一屁股骚。
简直就跟出门没看黄历似的,倒霉得上茅房没厕纸,喝凉水都塞牙。
事儿没办成也就算了,被卫国那狐狸一样贼精的父子俩坑了也咬牙忍了,既然都这样倒霉了,干脆让他们早点回去就得了,也好过在这边受夹板子气。
本以为,按照计划,这会儿他们一行都已经潇潇洒洒踏上回乡之途了。可是,现在可好,还在这驿馆闷着,半步都没踏出去呢。
为的的确就是宜幸公主的事。
他虽是赫连焘的侍卫,但对赫连霈的基本情况也是知道的。宫里人都晓得,这位主子做事素来光明磊落,从不搞那些搁捞缝道的腌臜事。昨儿个晚上,在京兆府里她敢挺直腰板儿,言之凿凿地说她没放火,那她便确实是没干。
那么反过来想,如果这些不是赫连霈做的,那这么一局就显然是陷害咯,如此说来的话,这些别有用心的人,陷害她这个在卫国无亲无故的公主为的是什么?而且他们宜幸公主怎么偏偏这么巧,就往那岁远侯府的后巷里钻了呢?
侍卫摇了摇头,觉着这么复杂的问题已然超出了他的智力范围。不止他,怕是他家爷也一时半刻想不出来,不然也不会在这厅里寂寞地用脚画圈圈。
正想着,赫连焘忽得高声喝了一声,那侍卫忙收摄心神,竖起耳朵,只听他说:“你刚刚说了什么?”
“禀王爷,属下方才说,岁远侯府的人已经被那卫国的昱王打发回去了,而且,在岁远侯府的人来逼人的时候,那文国公夫人当众应下了咱们公主。”侍卫抱拳道,“这事儿恐怕……”
恐怕是板上钉钉了。
如此,他们北疆那性子跟小马驹一样烈的小陛下是要发脾气的。来之前,那位一听要赫连焘要把自己皇姐远嫁卫国,便是摔东西甩脸子,连对方是个亲王都当面训斥得猪狗不如,丝毫不给赫连焘面子。这回可好,公主她不仅要嫁到卫国了,议亲的对象还从一国亲王,成了国公府里的大公子,他还不得拆楼打人呐。
而先宜幸公主一步回去的他们,恐怕得要当一段时间受气包了。
所以说这俩是亲姐弟啊,都爱搞事情!
“她嫁过来也好,就少个给陛下出主意的。”赫连焘沉吟道,倒是没太担心如今赫连霈的婚事,“反正无论如何,宜幸她一介女流掀不起什么风浪。本王倒是更好奇,昨晚这事儿,究竟是谁做的。”
谁做的,做的目的又是出于什么,是否会对他不利。这些,是赫连焘最先考虑的事情。
“那么,王爷,您觉得呢?”那侍卫跟着赫连焘的思路,眉头一皱,问道,“莫非是先前……?”
那侍卫一说,还觉得越想越有影儿了。
“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吧。”赫连焘想到前几天送来的那封信,缓道。
“若是当初知道那信绊了您的脚步,就不该理会!”侍卫想起那被烧成渣还让他执行任务的信,心里一阵不爽,抱怨道,“而且还把咱们挡枪使!”
虽然那任务也没啥,就算对方不写信,他也得做。无非就是给赫连霈带个话,说他家爷何时动身回国,让她来送送。信上唯一规定的,就是时间。
也是因此,他才想到是那位的。
只是……就像他刚刚想到那样,为什么?用这么个办法坑了赫连霈,而且还是明知她能脱身的坑法,最后自己什么都没落下不说,还给他们留下个把柄,唯一烦人的一点就是扰乱了他们最初的回程计划。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损失。
对方会干自己不落一点好的事儿?傻子啊!
这么**裸彰显着傻劲的傻子他可没见过,想想反倒觉得己方像傻子一样,被对方的毫无章法耍得团团转。
“倒也不能这么说,他同时也故意留个把柄作交换。”赫连焘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又道,“他很会做生意,不,很懂人心呐!”
“您的意思是……”侍卫头一抬,看着赫连焘,问道。
“本王从来没说过,要把筹码都放在桓琭敏那一个破篮子里。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更何况能顾及得上北疆。再说,你之前也看到了,就他那种处事的原则,本王倒还不如和桓琭白合作呢!”赫连焘的眼睛看着西面,扶手而立,喃喃道:“呵,西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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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内。
京兆府尹此刻正一脑门子的汗,嘴唇惨白两腿哆嗦地不成人形,看都不敢看坐在上首的桓琭白一眼。
这位爷虽然就在他们这小破庙里挂个衔,可过去那可是成年八辈子也不曾来过一次,估摸着连他是谁可能都不记得。因而,京兆府尹的日子,过去过得还是很轻松的。可这两天,不知道是那个天煞的搞出来的烂摊子,因为岁远侯府那个破走水案,这位爷便来得格外勤快,而且每次都是揪着他看卷宗快流哈喇子的时候,悄摸生息地走了进来,他可怜的小心脏都快被这位爷给吓停了。
昱王殿下,您是属猫的啊,走路都没声儿!
要他看,这案子虽然因为涉事人员身份特殊,事发时间又赶巧,所以这两天在京都那是闹得叫一个声势浩大,茶余饭后老百姓八卦的话题除了它就没别的了。可要是静下来仔细看,这实际不过就是桩简单的走水案嘛!
要他说啊,肯定是天空上的哪个不长眼的火星子,脑子抽筋蹦哒到到岁远侯府的干草堆里,所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着了起来了呀。
瞧着说法,多皆大欢喜啊,谁的事儿都没有,谁的面子都保全!结果,居然愣是被昱王殿下给驳了回去。
准确的说,是殿下他眼皮子一翻,他就怂得立马把草拟的奏本收了回去,连声说要回去再细查查。
哎,还不就是因为那位宜幸公主和准昱王妃有关联嘛,否则就这位爷的脾气,哪是会把眼睛放到这种小破烂事儿上的主。怕是宫里找了火,只要不烧着乾宁宫和坤德宫,这位主子都当没事儿人一样吧。
哎哟,不怪外面都传这文国公家的那位小姑娘把这位光辉伟岸的爷吃得死死的,看来是真有影儿的啊。
——明明是白哥哥把阿晞咬得死死的!
没辙,在府里憋了两天,京兆府尹又递给桓琭白一册精心调查后的奏本草稿。
明明是精心编造的吧!
第六打眼瞧着一遍儿册子上的内容,就很想呼叫第十了。
可惜这小子昨天沉迷拔草,今天还在王府里挺尸呢。
真不亏他说了,这都啥!什么事发当时,薛习和妙红院的柳叶正在嗯嗯啊啊,结果不慎踢翻了烛台于是酿成惨剧……那那个柳叶呢,怎么没成咸鱼干?
哦,后面又写,经查,柳叶已和赎买她的秀才陈珂一并向南逃窜,官府正在追捕……这个秀才陈珂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突然突然冒出个和故事不相干的人物?
啊,还有,据妙红院院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老鸨交代,柳叶和陈珂是真心相爱,柳叶一直攒着银子供陈珂读书,而薛习又出手大方,所有柳叶常被他招到府上。在知道陈珂已能赎买柳叶后,薛习暴打陈珂,强迫柳叶。因此柳叶有可能怀恨在心,引燃烛火……不是他说了,全京都的大老爷们都知道妙红院的老鸨**菜嘛,还不愿透露姓名咧!还有既然这柳叶有纵火动机,一开始写个毛“不慎踢翻了烛台”啊!
啥,原来一开始是推测,后面随着案件进展这个初始的推测被推翻了……写小说呢,营造悬疑气氛呐!
第六堪堪把这册“戏本子”看完,桓琭白就已经把册子合了起来放在案台上,而后问道:“这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老鸨的证词,是否可信?”
第六发现自己错了,京都是真有不知道妙春院的老鸨**菜的大老爷们啊!而且这位大老爷们就在自个儿眼前!
合着他家爷是怀疑这人的真实性啊,真当是京兆府尹写戏上瘾捏造出来的啊!
不过想想也是,就他家这白得晃眼的爷,怎么也不像是出入那些个风月之地的人。
“禀王爷,可信。那老鸨的证词下官已差人核实过,确系真事。”京兆府尹只恨不得押着那**菜的老鸨当堂对质了,只顾念到桓琭白的身份,这个冲动到底一闪而过。
“嗯。”桓琭白从椅上起身,慢慢走到堂下,快走出门时,才轻飘飘说了句,“继续查吧。”
“是!”京兆府尹赶紧转过身子行了个大礼,那声音好似得了恩赦一般激动不已。
待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身直起腰,左右张望了一下,见确实没有什么白影儿之后,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可算是把这尊大佛给送走了。
他一转身,撩起袍角,坐回案前,意欲拿起被桓琭白放在案上的册子,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或明或暗的指示,结果手一碰,那册子就化为了纸末。而后一阵穿堂风过,那碎纸末就尽吹到了他的脸上。
京兆府尹膝盖一软,砰得就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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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街上。
京都的吃瓜群众并不知道京兆府尹跪了,也不曾看见他一稿又一稿的奏本,更无意知道成了咸鱼干的岁远侯是死是活,他们只想知道到底是谁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为民除害的。
虽然京兆府发言人廖师爷在答群众问的时候一概以“本案还在进一步调查中”的公事公办的语气搪塞,可拜京都大老爷们儿圈儿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老鸨春菜的大嘴巴所赐,全京都人几乎都知道了柳叶和陈珂的故事,听者无不拭泪叹息。于是大家的目标从最初的宜幸公主,顺理成章地转移到后来的妙红院柳叶姑娘,故事是怎么离奇怎么凄婉就怎么传。
从十五晚上开始,一股探(八)案(卦)热潮就弥漫在京都上空。
再到后来,这两个已经被好事者悄悄写进戏本子里的人,从南方一个小河湾口儿里给捞了出来,二人捞上来的时候还是紧抱着的模样,应是一同投河自尽的。便是仆役看了二人的遗体,也不舍得把他们分开了。
这事儿传回京里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六,距离事发已过了十天。
索性是这俩人死了,岁远侯府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事儿又和宜幸公主再无瓜葛,京兆府尹见两头都没得罪,可算是放下了心,把卷宗整理了一番,利利量量地写了奏本递交临帝定了案,而后贴出了告示算作广而告之一下。
其间内容,与百姓口耳相传的大致无差。
因为定案之后也到了月末,赫连焘索性就和带着临帝御笔亲批婚书的赫连霈一同回了北疆,至于赫连霈婚事的后续事宜,就交由两国礼部互相交涉。
本来依着她的意思,也是要等赫连霐亲政之后再出嫁的,而路为暟这边也正忙着学习,两人索性一拍即合,准备把这事儿暂搁两年再议。
赫连霈走了没两天,便到了二月二,也就是桓琭敏与曹心婷成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