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雪园内。
冬日的午后园内一片清静,太阳懒懒地探了个头出来,和煦的日光照在身上暖和和的。
这年头年尾的未曾有几天下雪的日子,整个京都是晴冷晴冷的,连风都带着股子寒刃的凌冽。好在盼了大半天的,太阳送算出来了,在室外呆着,也多少算能舒服些。
夏莲的声音刚落下,跟着桓琭白走进来第六第九二人连脑子都不过,身体便出于本能一般地立马立正向后转,像风一样,不带一丝犹豫。
关键是,在这种会掉脑袋的事情上,他俩敢犹豫嘛!开玩笑了,他们家爷的媳妇的睡脸那是他俩能看的吗,是嫌眼太多啊还是命太长啊!
不过,也不是他们说的,对于这种情况,无辜的他们俩也感到猝不及防啊,谁想到他们新上任的王妃大大放着好好的床不睡,挨走廊里睡个什么劲儿啊!这走廊里是正常人家姑娘会挑了睡觉的地方嘛!
不是!
可是他家爷,也看不上普通的正常的姑娘啊。啊他们不是说他们家的王妃不正常,可是她确实不怎么正常……
啊,绕死了!
反正他俩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不信指天发誓,真的,真的,真的……
好的吧,其实嘛,也就在转身之前,眼角儿的余光瞥见了一隐约是红色的裙边儿的东西,其余的是真的没看到啊!那位主子的整个人基本都被腊梅什么树枝花朵的啊给挡住了呢,他们想看也看不到啊!
其实,他们就是想看这俩人的小互动嘿嘿嘿!
直觉告诉他们,俩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肯定很有趣,不然怎么昨天晚上当值走了一遭,别说第七,就是第一那张恍如面瘫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类似于微笑一样可疑的表情!
好想看的说!
桓琭白循着夏莲的指引,向正房外的长廊望去,发觉那儿果然是躺着一个人,准确说,也就是一角裙边儿罢了。只是碍于一旁茂盛的花草遮挡,在他这个角度望去,看得实在是不甚清晰,于是他就朝夏莲点了点头,而后信步向长廊走去。
全程大气都不敢出、连偷瞄都没胆子的夏莲,见桓琭白整个人走到廊下了,这才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起身,而后朝旁边的小屋里躲去。
第六第九见状,也撒丫子跟着夏莲的脚步躲进了小屋子里去。
——你俩躲个毛啊!
桓琭白举步绕到廊下时,已然可以看到路为晞的半个身子,他在外面说了两句话,又走了过来,这么一会儿时间里她是一动也未动,看来睡得挺沉。
尽管此时看不到路为晞的那张脸,可桓琭白却能在脑中轻而易举地勾勒起她的全部美好。尤其是一想到这个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的身子,昨日下午还曾伏在自己怀里酣睡一场的情景,桓琭白就觉得心中涌起一份冲动,好似在催促自己快些走到她身边去。
她才不过与他相处这么些日子,却已对他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这是桓琭白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然而,虽然冲动一时,但他还是放慢了脚步压低了步伐,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惊扰她似的,于是那不过几步的路,不过几级的台阶,他却感觉自己走了许久许久。
当站到走廊上时,桓琭白才明白路为晞为何会选这个地方午睡。这走廊地方宽敞日照充分,外面又植了些花草树木可以遮一部分过为强烈的日光。冬日的下午,怕是再没有比这里更合适歇息的地方了。
路为晞一个小小的人卧在一张有一三包围围栏的雕工精美的美人榻上,那张未施粉黛的小脸半贴在软枕上,脸颊上是粉扑扑的健康的颜色,鼻翼微微翕动,睡得正酣。她身上盖着个秋香色花纹绒毛毯,整个小身子都缩在毯子里,唯独一只手置于毛毯外面,那只小手上紧攥着个金缎面的卷轴,桓琭白凑近一看,才发现是圣旨。
这是……他们的赐婚圣旨吗?她拿着这个作什么?
这美人榻不算大,可路为晞身子小,又半曲折膝盖缩成一小团儿,于是便留有一席之地。桓琭白见有这么一处空地,便顺势坐了下来,而后半倚在那半面儿围栏上,手支在侧边的栏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张熟睡的小脸。
世人所说的“岁月静好”,就是如此吗?
桓琭白自少时起便接受皇族子弟严苛到常人几乎难以想象的各种训练,再加上先天多少带了些慧根才有了如今的成就。再到后来,他年纪稍长一些,便去了前线打仗,每日看的也多是生生死死和遍野横尸,实在不知道,普通人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而曾几何时,他甚至于还有些嫌恶这样的日子。毕竟,身为亲王,他若怠惰,便意味着他手下臣民的生活将无法得到保障。
可现在想想……
倘若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他又有如何需要上阵杀敌?那时,就可待在家里,像这样,看着她。
仿佛就这么看一辈子,也不会腻。
这小丫头睡着的时候那乖巧的模样,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呐。
只是也就乖这么一刻半刻罢了,这位呀,但凡是有了那么一星半点醒来的念头,就开始闹人了,又是摇头又是乱蹭,整个就不安分了,待到那双迷蒙的大眼睛全然睁开,便是时刻准备着要折腾人啦。
一想起昨天她似醒非醒前那副闹人样儿,桓琭白就忍不住想笑。
可是把他这一辈子的耐心全用上了,才哄好了这么一位主儿啊。看她从炸毛的猫儿变成乖顺的猫儿,桓琭白才多少算是有了些成就感。
他是兄弟几个里最小的,虽然以前下面还有弟弟,可那不是他母后生的,也和他没多大接触便夭折了,至于那些个妹妹,自然更不必说,他似乎从小就对女孩子这种生物敬谢不敏。在宫里、在府上、在军队里,桓琭白是过惯了唯我独尊的日子,这一下子来了个要他让着的,他一时间感到难以习惯。
从来不知道“谦让”、“哄人”等字怎么写的桓琭白,在路为晞这里,算是一气儿把之前缺的课全部齐了。看着她随着一呼一吸而微动的鼻翼和起伏的胸脯,桓琭白心想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她的债,才要这般迁就着她。
可是,这一切都是主动的自觉的,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强迫被动不适。他此时才发觉以前自己那般,不过是没有遇到一个能让他挂在心上的人。
至于为什么会把她挂在心上呢?桓琭白也不是很明白,好像在他意识到有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或有意或无意地关注着她了。他本以为遇上这样一个人,可能要耗费半辈子的时间,而接受这样一个人,可能又需要半辈子。
然而,一切却是那么得快,快到他都无法察觉。
说来,他们已经认识整整十年了吧。
其实,也并不算快吧。
这么正想着,那两条起先曲着的小腿朝他蹬了两下,接着因为不满意双腿没伸展开,又不怎么乐意地如同泄愤一般使劲蹬了两下,桓琭白便开始转而思考自己该如何处理这两条无处安置的腿。然而还不待他思考个所以然,这两条腿的主人便放弃了踢走榻边障碍物的想法,转而把两条腿架在了某障碍物上。
看着在睡梦中自来熟地把腿搁在自己腿上的某只,桓琭白眼中的笑意愈深。他已经可以想象她醒来,看到这幅场景后,羞涩难当的表情。
——白哥哥你好坏!
这么折腾了几下,路为晞也算是稍微有了点醒来的意思,她略一眯眼,就见自己模糊不清的视界里有个白影儿。
不是吧,刚刚在梦里已经折腾得她够呛的了,好不容易才把他给摆脱了,怎么这会儿又来了!
一说起才做完的那个梦,路为晞就一言难尽。
在梦里,路为晞严肃地拒绝了某白的强娶,于是这个人就挥着刀满城抓她去结婚,就好像如果错过她这个便宜村,他就一辈子都娶不了媳妇似的。
至于他为何如此迫切的原因,根据路为晞深深的脑洞估计,八成是和某(几)个侍卫小哥哥好,又见她好说话想抓她打掩护。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叫同妻!
——你想忒多!
可是随着脑部一番运作下来,路为晞眼前的桓琭白便愈来愈清晰了,她也逐渐发现这周围都有点真实地过分了。
等等,难道现在不是做梦?
路为晞懵懵地盯着桓琭白那张冰山脸看了三秒钟,又低下小脑袋沉思了两秒钟,接着又抬起头来看某冰山五秒,复而又低下头沉思四秒……
嗯?不对,她好像漏了什么?
路为晞把视线停在了自己从抬头到低头的过程中,而后便发现自己的小脚丫正愉快地敲在某人的大腿上。
哦,大腿上啊……
啊!大腿上啊!
路为晞立刻收了脚,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般,抱着盖在胸口的毯子倏地跪坐在美人榻上,一脸严肃盯着桓琭白的脸。
盯——
“醒了。”那人却是不紧不慢地挪动了一下,看着她。
“嗯。”刚醒的路为晞声音里还带着些鼻音,她哼了两声,而后又咳嗽了两下,这才把声音恢复了些,“几时来的?”
他该不会一直看着她睡觉吧?
啊,变态,大变态,这个变态!
——喂!
“刚来一会儿。”桓琭白回着,却是把目光往下移,落在了她依然攥在那张圣旨上,“这么宝贝啊?”
路为晞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而后像是确认他的指代物一般,举起了手中的圣旨,见他点头后,这才有些小得意地道:“你父皇亲手写的你的卖身契,期限一辈子!”
——人家爹没这么写!
这怎么说也是皇帝亲手写的圣旨呢,她可是活到现在头一次见到**的圣旨呢,万一以后哪天回去了,说不定能靠这个发家致富呢!
——你想太多了!
桓琭白头一次听人能把赐婚圣旨说成是卖身契,还反客为主说是卖了他。这要是换个人,都得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只是瞧眼前这个头扬着嘴咧着,一头睡得有些乱的毛顺着风飘舞着,却居然是一副牛叉上天的模样,倒是让桓琭白哭笑不得了。
照她这模样,是在高兴这件事儿吗?
就在路为晞鼻子也翘完了,腰也叉完了,仔细想想自己刚刚这话对一个王爷说好像是有那么点以下犯上的时候,面前这人却是嘴唇微动,吐出一声“好”来。
好什么好?
大神你如此言简意赅我这种**可不懂哦?
“多卖你两辈子也无妨。”
他如是说道。
大抵是心情很好,连那凤眸也微微弯了弯。
这回换路为晞傻了。
什么情况,这是买一送二吗,商家大促销吗,还是过期商品处理啊?
依照这个人的脑回路,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啊不对,她就从没摸准这个人的脑是怎么回路的,不然能在这个坑里越刨越深最后愣是出不去了吗?
不过他以为她会感动吗?又不是给颗糖就会叫“叔叔好”的小女孩了。
——为什么在你的心理活动里,你们总存在着辈分差!
“……谁要啊!”之间这小姑娘小嘴一撇,一脸嫌弃,“能凑合完这辈子就已经够了,再多来两辈子我可受不了!”
刚刚还一脸得意的人现在嫌弃个什么劲呐!可桓琭白却不恼她,只问道:“还想过不凑合完这辈子的?”
“当然!”路为晞说得理直气壮,反正她可是虽是准备滚回老家去的,“你对我不好我就立马走人!坚决不凑合!”
这意志坚决地好似两个人正在谈离婚。
“那恐怕……”桓琭白却是一转身,左手撑在后面一侧的围栏上,左膝跪在塌上,而后倾身而下。
他人看着虽然瘦削,然而这么一俯身向下,却仿佛带着山雨欲来之势,如黑云逼境一般,让直挺挺跪坐着的路为晞有那么些个发憷。
路为晞紧紧抱着她的毯子,心里深切地呼唤她亲爱的母亲:妈妈啊,这个人好可怕,昨天还说要做家人的,现在说翻脸就翻脸!
才怪!这个神经发什么疯,有话不会好好说,摆什么pose,气得她都骂娘了!
却见他抬起右手,摸到了她顶着一头乱发的脑袋上,而后声音低沉地道:“你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