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殿内。
赫连霈一语呛住了路为暟。
赫连霈在说话的时候,路为暟笃笃定定地拿起了桌上的茶水,缓缓喝了一口,还未待咽下,便听到赫连霈这么一句话毫无征兆地就说了出来。于是,路为暟口里那口茶便是不上不下地刚好卡在喉咙里,不知道是该喷还是该吐,憋得他那一张俊俏的脸霎时通红,最后几经忍耐,路为暟还是十分艰难地把水咽了下去。
虽然他自己知道自己是被呛住了,还掩着嘴低声地咳嗽了几下,但旁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这是在害羞。而且还羞得还不一般——
瞧瞧啊,这位文国公家的大公子,平时看起来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没想到居然如此纯情,人家姑娘都没羞呢,他倒是先有反应了,整张脸都快红得冒烟了,还想抬起手掩饰自己。
没用的,这么多双雪亮的眼睛盯着呢,大家都不会忘记的!
——路为暟:我他瞄(¬_¬)
坐在路为暟身旁的路岿见状,泰然自若地伸手捋了捋胡子,鄙视地看了身旁的大儿子一眼,根本就没有半分想伸出援手挽救他的意思。
得,瞧这小子这点儿出息吧,还没自家小妹妹有志气。阿晞当场被陛下亲口赐了个王爷夫君,这小丫头愣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跪了下来,把这个准女婿领回家了。可这大儿子倒是好,天降个媳妇都能吓成这副怂样,一点儿都没继承老爹他当年冒着枪林弹雨般的鸡毛掸子追求孩儿他娘的气势。
连这点气势都没有,还指望他能帮路家好好繁衍生息传宗接代?
再说,赫连霈怎么了,不就一北疆公主嘛,不久是一能文能武的女汉子嘛,怕什么,老爹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现在不是照样铁骨铮铮硬汉子一个,过得挺好的嘛!
……大概。
要说这未出阁的姑娘给自己提亲的,还真就没几个。就是没了爹娘的,也是托舅兄姑嫂等长辈说媒,便是这些人也没有,也是会托个媒人的,否则,这可就不仅仅是没礼貌了。更何况,这位姑娘,还是堂堂一国的公主,而她的叔叔赫连焘,现在就立在她身旁呢。
这种行为,会被世人当作女子有失德行。
故而殿内的各家名门望族出身的闺秀们,此时看向赫连霈的眼神便不由得微妙了起来。
半是鄙夷,却也半是羡慕。
要是她们有这胆子,那昱王殿下也不会被成年不出门的路家小姐抢了去!
——路为晞:我他瞄(¬_¬)
是了,虽然卫国的女子不能如此,但出身北疆的赫连霈却是不受这些个中原的礼义廉耻所束缚的。
禹洲大陆人人都晓得,北疆人以马为家,这群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女子素以彪悍著称。而这北疆公主还是北疆女子中一骑绝尘的,是能单挑男儿的骑射高手,一时间整个殿内所有人又都不自由得向路为暟投以复杂而同情的目光。
听说这位文国公府的大少爷,对武力的世界根本一无所知呢。
哎呀,好好一个世家公子中的翘楚,就要被摧残喽。
——喂喂喂,怎么摧残的,你们说清楚点!
这时候,先前还有些不满的桓琭敏,如今再看文国公府那一家子时,他的眼神里,就有点如释重负和幸灾乐祸了。他刚刚还为没娶着路为晞正遗憾着呢,眼见到底文国公府还是要倒霉遭殃,心里自然多少舒服了些。
嗯,另外,看见赫连焘吃瘪,他如今也很乐意。
“……宜幸,陛下面前不得胡闹!”赫连焘听心底的火蹭的就冒了起来,他想都不想,便开口立刻叱责道。
这丫头,真邪性,当初说好的可都不是这样的啊!
没嫁给桓琭白如果说是失误的话,现在这场面根本就是翻车了喂!
——赫连焘:为什么我手里的剧本瞬间都作废了呢?!我也很无奈啊!
“话已出口,绝不改变!”赫连霈斜视了赫连焘一眼,而后朝台上的临帝定定地道。显然她此刻已经没把赫连焘的态度放在眼里了。
确实,这件事情意味着她与赫连焘那种表面维持的同盟关系彻底决裂,他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公主,而她则不需要一个干涉自己和弟弟前程与北疆国运的叔父。
她自然知道,他们之间假意维持的关系,迟早有一天是要崩塌的,只不过,现如今,这一切被摊到了明面上而已。
这一次,她选择了自己站出来,主动了解。
她微扬着下巴,只定定看着台上的临帝,似是连余光都不舍得施舍给赫连焘一分。
赫连焘索性也不看她不嚷她,免得自讨没趣。
而这边,事到如今,路为晞算是知道赫连霈的心思了。
她当是怎的,合着这位金枝玉叶是看上她家哥哥了喂!难怪那天寻着她,又是送茶又是交心,啰哩叭嗦说了一堆,路为晞都快当自己是“老娘舅”了,个人居然话锋一转,说要顺手送给她一不求回报的人情。她还阴暗暗地揣测这姑娘是不是别有什么目的,毕竟这世上万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原来,赫连霈居然当真是单纯来找她来刷好感度的,只这好感度是为了路为暟。
这曲线救国之外的曲线救国战略,也太绕了吧。谁以后再敢说北疆人五大三粗、没有脑子,她跟谁急。
她这人心宽体不胖,倒是没什么,她家父亲兄长都是男子自然也不会与女子计较,唯独……
她家娘亲。
路为晞偷瞄了身旁的梅氏一眼,她面色如常,神情克制未变。话虽如此,路为晞还是知道,她这是不乐意了。
现下,她这前脚刚被赐婚桓琭白,昱王府和文国公府硬着这份姻缘,便算是彻底绑在了一起;后脚赫连霈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嫁与路为暟,倒是半点退路也不给他们文国公府,再加上桓琭白先前才刚刚大胜北疆而归,这但凡稍有点脑子的,猛得一看,怎么都觉得她这是准备间接报复桓琭白呢。
就算是为了她以后在昱王府和宫内那两位大佬面前的日子能好过点,梅氏都不会同意这个突然落到头上的馅儿饼。
更何况,赫连霈其人,是馅儿饼还是陷阱,还未可知呢。
但路为晞姑且算是和赫连霈短暂接触过,如今再一回想起来,显然那时她找上门来,就已经在打文国公府的主意了。她心中确实是有利用文国公府曲线救国的想法,但选择路为暟的另一重意思,也是对赫连焘的一种反抗。
与其被别人掌控,不如先一步掌控自己的命运!
路为晞认识的赫连霈,正是这样的女子。
正因如此,现下选择路为暟,对她而言,比任何宗室子弟都要好。
只是,这终究只是赫连霈个人的认知与努力罢了,这也终究只是她卯足了劲,多给自己争取到的一个选择罢了。决定事情能成与否的,终究还是看那个人的决意。
那个坐在高台之上的人。
说到底,还是无法摆脱别人的操纵啊。
“宜幸公主也看到了,朕刚刚给文国公府赐了婚,这再赐……”临帝在一片静默中,终于发了声,他的话说到一半这里,便未再说下去,就在路为晞以为他要把这事给彻底否定的时候,只听他又开口道,“再者公主抵京不过数天,想来对文国公府对他家长子了解不深,倒不如让文国公府招待你一月半月,倘若之后公主还有此意,朕再下旨也不迟。”
这话说得,看似是相当体谅北疆和赫连霈了,实则则是给双方拖时间。
然而他又并没当即回绝,一口把事情咬死,说明临帝在心中,至少有一部分是希望文国公府应下这门亲事的。
想到这重,梅氏的眉头不由皱了皱。
路为晞见状,伸手握住梅氏的手,梅氏侧目朝她看去,却见她回以一个微笑。
那笑仿佛在告诉她,即便是文国公府接了赫连霈,也不会对她构成任何威胁,或者是赫连霈本身并不会危害文国公府。
梅氏见她如此,稍微放了点心,便把另一只手覆在路为晞飞手上,轻轻摸了摸。
她这个女儿,自从落了水之后,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边,赫连霈听闻临帝并未当场回绝,心里也多了分底气。
“宜幸多谢临帝。”赫连霈福身谢了恩,便入了座。
从头到尾瞎忙活一场的赫连焘话也没说一句,便不情不愿地坐了下去。
——这两个人终于有座位了!
解决完这一这一桩老大难,这在场的人也都舒了口气。
其实他们刚才在双方沉默的时候,有放飞脑洞想啊,万一他们的陛下一个不答应回绝了这位北疆公主,她就立刻兵临城下,抢了文国公家的大公子当驸马去。
还好还好,临帝没拒绝。
不然,他们可就遭殃了。
“好了,这第三件事便是与朕之三子有关。”临帝终于看向坐在一旁一脸郁卒的桓琭敏了,而像是打瞌睡被先生点名的桓琭敏霍得一抬头,便是听见临帝道,“你的正妃之位已空了一年有余,是时候该续娶了,朕知道你与曹氏感情深厚,既如此,便迎曹氏之妹为妃吧。”
桓琭敏只庆幸自己没跟文国公府那个傻叉一样正在喝水,否则他非一口水带着胸中的老血喷出来不可。
他家父皇这是怎的,明明曹心如过世这一年里,他连续娶的半句话都没说过,怎么如今就跟突然想起这件事一样,直接就下旨下来了?
再者讲,又是在这样一个关头……。
几乎是不征求意见,就这么拍板决定了。
仿佛是在警告他嫡子与庶子的界限。
他一整形容,起身迈步而出,与小步走到殿中的曹心婷一起跪下,心中就是有百般个不乐意,说出口的却只能是谢恩的话语。
台下坐着的丽贵妃本就脸色不好,如今听了临帝这番决定,藏在华贵锦袍下的手,便不由得使劲儿攥了攥。
临帝偏心嫡子理所当然,她也无话可说。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偏心到连庶子都不闻不问,便就这么随意打发了去。
他当她是什么,当他们的儿子,又是什么?
她瞧了眼台上喜气满面的华服女子,再一想如今自己与桓琭敏的处境,心中更是郁闷地无可附加。可偏又在这个万众瞩目的当头不能有任何发作,以免被人落下话柄,于是,便只能不悲不喜地乖顺地谢了恩,而后再无他言。
路为晞看着不远处如愿以偿地躺着得了正妃之位的“心疼姐姐”,突然想上前去采访她一下此时的心情。
嗯……说什么好呢?
对了,就问她,“小三转正是什么感受”吧。不造这位“心疼姐姐”会发表什么高见呢?
不是她说,假如她所经历的世界也是一部什么古言小说的话,曹心婷的待遇绝对可以排得上古言小说界糟心女配里挺好的了。明明除了推她下水外什么坏事都没干,既没祸国殃民,也没操纵什么黑暗恶势力,还被穿越过来的她逼出来了个“见到路为晞这张脸,就不由自主想上厕所”的毛病,说实话,不让她达成“嫁给桓琭敏”的愿望,她都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她受到惊吓的膀胱。
——你就在一部小说里!
曹心婷谢了恩,回到座下之前,一转身,便看见路为晞盯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心下一跳——
……便感觉又是那股熟悉的感觉直往脑门儿上涌。
——茅房欢迎你!
路为晞瞧见她那一副憋不住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又是一笑,笑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可偏生她笑得无辜可爱,就像是跟她道喜似的,连曹心婷都挑不出她半点错来,只能憋下心里这口气,快步走出“路为晞恶势力圈”,免得那张别人看着俏丽、自己看着糟心的面容,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路为晞看着曹心婷在她面前略微加快的步子,心下笑得更是开心,以至于她忽得萌生这样一个想法:她觉得自己以后可以起个响彻禹洲的江湖艺名,比如,“路走肾”什么的。
——你是挺走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