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宜几眼便将整封信看了大半,视线落在其中的一句话上,“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这首诗出自《诗经》,语言尖锐,言辞辛辣,不难看出陆临言对小丫头的厌恶已经深入内心。似是怕小丫头看不懂,陆临言前面的话语更是直接斥责小丫头不知礼数,不明善恶,肆意妄为。
思及小丫头已经离开,秦婉宜微微叹气,说不出心中滋味如何。叹一口气,她刚要将这封信收起来,目光却注意到最后的几句话。
“祖母偏心于你,乃因你近似表姐的容貌,可你不但不知足感恩,还故意将表姐亲自为祖母雕刻的玉佩打碎,使得祖母急火攻心,卧床久病。你这样不孝不悌之人,我断不会娶你为妻。”
秦婉宜骤然握紧信纸,恍然想到那年母亲去世,外祖母卧病在床的样子,险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戚。
一直侯在一旁的环绣本等着小姐的夸赞,却没想到三小姐的神色越加不好看了,心里暗道不好,这封信恐怕没有写什么好话。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婉宜的脸色,唯恐讨赏不成被小姐迁怒,福身轻轻地说道,“小姐,今日绣铺会送来一些新首饰,奴婢去看看到了吗。”
三小姐素来爱好梳妆打扮,每次听到绣铺送来新首饰,必定要第一个挑选。往日见三小姐脸色不愉,她便这样做,次次都能成功避险。
谁知,环绣却迟迟没有等到三小姐的回应,顿时有些心虚,害怕自己做的事情被发现。
秦婉宜目光冷冷地掠过环绣,见其神色躲避,脑海里却不停地回想着小丫头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
小丫头虽然嚣张跋扈,却从来未有害人之心,更没有胆量去摔碎外祖母珍藏起来的玉佩。细细地翻看了小丫头的记忆,秦婉宜更加确定,当时定是有人故意在外祖母派人整理里间的时候将小丫头引了过去。
而记忆中帮忙的显然就是站在她面前的环绣。
秦婉宜定定地看着环绣,目光渐冷。
她身边自然容不下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曾经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环绣到底起了什么作用,恐怕只有她最清楚。
环绣被这目光看得脊背绷直,见小姐依旧面无表情,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发冷,略带慌张道,“小姐今日不想看吗?再不看,绣铺定是会把首饰交到二小姐那边。”
秦婉宜冷笑一声,敛了神色,却并未提首饰的事情,而是淡淡地说道,“你去准备准备,我要去云禅寺祈福。”
环绣愣了愣,顺嘴便问道,“小姐要去云禅寺做什么?”
云禅寺是京城最大的寺院,素来是名门贵族常去祈福的地方,可三小姐却非常排斥去这样的地方,这次为何要前往?
环绣心中有些疑惑,猛地对上秦婉宜冰冷的目光,顿时清醒过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小姐冷冷地说道,“我的事也是你可以过问的?”
秦婉宜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环绣,眼神淡漠。
环绣未想到小姐会因为一句话而责问她,顿时跪在地上,急忙道,“奴婢多嘴了,还望小姐原谅奴婢,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秦婉宜看了她半响儿,才将视线收回,淡淡的说道,“去准备吧!”
环绣立刻起身离去,莫非小姐已经发现了她做得那些事情?
心中的恐惧和害怕却仿佛要将她淹没,环绣完全不敢看三小姐的面色,寒着脸快速地走出屋子。
在扬州陆家之时,她已经从其他几位小姐那里得到了许多银两,更是在小姐被老夫人厌弃后投靠了二小姐。可谁能知道素来名声极差的三小姐竟是会被詹事府首座楚衍瞧上!
楚衍那是何人,那是内阁首辅楚文廉的孙子,楚家的接班人!
环绣越想越害怕,三小姐真嫁给楚大人,她若是被发现所作所为,恐怕更是会生不如死,只能寄希望于二小姐所说的事情能够成功。
不然......
环绣不敢深想下去,只能冷着脸去准备三小姐出门所用的东西。
秦婉宜自然注意到环绣面上一闪而过的晦暗,并未在意。不过是个丫鬟,她还应付得了。
这秦家虽不大,内宅看起来并不简单,环绣恐怕早就投靠了别人。那人究竟是谁,左右不过是秦盛远宠爱已久的乔姨娘和她的宝贝女儿——秦家二小姐秦婉珠。
............
三月春末,天气已暖和起来,微风中却还透着凉意。
秦婉宜穿着一件浅色蓝锻薄棉衣,顺滑的乌丝垂在身后的秋香色锦缎迎枕上,她手里拿着一个刚刚绣好的香囊,做着最后的调整。
环绣坐在一旁打理着祈福上香要用的东西,眼角的余光却一直飘向小姐手上。
她既是叫环绣,便是刺绣非常好,往日里三小姐的绣品都是她完成的。可这几日,三小姐却一直在自己做绣品。
环绣忍不住偷看了几眼,心里更是慌乱,什么时候小姐的绣技竟是好到了这种程度。
秦婉宜注意到身边人的异常,面无改色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地将香囊收了起来,平静地问道,“还有多久?”
“还有......”
环绣还未回答完,马车突然颠簸起来,她瞬间慌乱起来,连忙抓紧一遍的绳子,大声向外嚷道,“怎么回事?”现在明明走的是平路!
车夫慌张的声音传来,“锦衣卫来了!是锦衣卫!”
环绣脸瞬间惨白,看向秦婉宜的目光更是惊慌失措。
锦衣卫?
秦婉宜眉头轻蹙,心中疑惑,纤细的手将马车的窗帘掀开,只见一群穿着黑衣的男子骑着马狂奔而来,腰间别着官制腰刀——雁翎刀,绿鲨鱼皮鞘上锦字异常显眼。
“锦衣卫捉拿要犯,阻拦者当场格杀!”为首的黑衣男子面色凶恶,看到来不及离开的人避都未避,直接踏了过去。
那挡路的老人虽然未被踩到,却被带着跌倒在地上,脑袋磕在路上,鲜血瞬间流出。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将他扶起。
直到那行人离开,两个母子模样的人才扑倒在老人面前,那年轻人大声的哭喊道,“父亲啊!快去找大夫!”
秦婉宜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天杀的啊!”那妇人看着明显已经有些缓不过来的丈夫,表情痛苦,“这帮作孽鬼啊!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死绝!”
那妇人的话刚刚说完,年轻人立刻捂住妇人的嘴,“母亲,这话可说不得!”
说完这话,两个人迅速地抬着临时包扎好脑袋的老人,快步地离去。
刚才混乱的街道渐渐平息下来,那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
秦婉宜心中的困惑却越加严重。
锦衣卫何时到了如此令人胆寒的地步,她明明记得锦衣卫一直被东厂压制,从来未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
见环绣一副大难不死的模样,秦婉宜将心底的困惑压下,她并未从原主的记忆中看到更多的东西。
虽然经过了这场小波折,秦婉宜还是很快的到了云禅寺。
喝令环绣等在门外,秦婉宜在大殿上了三炷香,才缓缓地走向曾经自己熟悉的地方——北寺塔。
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秦婉宜压抑多年的痛苦袭了上来,她甚至可以清楚地几个踏上第九层需要走多少个台阶。
前世被楚衍软禁之后,她就从未来过云禅寺,更惶论登上这北寺塔,给母亲奉上三炷香。
终于走到第九层,秦婉宜早就泪流满面。
她趴在长桌前的蒲团上,注视着长桌上的那台长明灯,滚烫的泪水落下,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地上,只能心中痛喊出声,“母亲,不孝女终于来见您了。”
就这样跪了许久许久,秦婉宜将憋在了数年的话全部在心中说了出来,心中诉说着对母亲的关心。
再次磕了几个响头,秦婉宜才直起身来,将胸口的香囊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在淮安侯夫人的长明灯前,再次跪下道,“母亲,不孝女没有听外租母的话,这才身陷囹圄。现在不孝女终于明白了,不知道您会不会原谅女儿。如今女儿做了您最喜欢的香囊,希望母亲再也没有尘世间的痛苦。”
秦婉宜站在长桌前,满脸怀念地看着面前的长明灯,并未注意到她身后的不远处。
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似被鲜血染成深红的锦衣,站在阴影处,手中的绣春刀在黑暗中闪着尖锐的光芒。
他神色漠然地看着趴在蒲团中的少女,耳边萦绕着似鸟儿轻啄般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