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暗沉,微风轻袭,有些冷寂,更多的是萧瑟。
淅淅沥沥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延绵不绝,令人心躁不安。
她踩着马丁靴踏入雨中,头上透明的伞遮不住那昏暗的气息。
雨水敲打着地面,溅起的污渍将她长款的白色大衫玷污,一个又一个的污渍像是宁霜霜那一句又一句的话音,在她身上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
即便,雨水可以冲刷,依然无法泯灭那些过去。
“为了不让我父亲伤害你和你的家人,他和我父亲做了交易,不仅将KA百分之十的股份转让给我父亲,还同意将南非那批钻石送给我父亲,所以主打钻戒没有了原钻,KA即将到来的新品发布会便会开天窗。三年前,他曾也因为一个女人,毁掉了一个新品发布会,周而复始地上演着同一戏码,就算是他有铁打的心也会被击垮!”
他的人生为何总是重蹈覆辙,而最痛的那个人却是她宁霜霜。
“在南非时候,他之所以会在矿区,是为了去拿你脖子上的那颗粉钻,恰好遇上地震,很不幸,他成为地震的受害者。”
说罢,宁霜霜视线不自觉地盯上唐砂脖子上那枚晶莹通透的粉钻。
唐砂怔滞着眼神,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蝴蝶骨间的粉钻上。
蓦然回想起他提起这枚粉钻时候风轻云淡的口吻,在南非受伤之事也让他悄无声息地一笔带过。
明明总是经历这般刻骨铭心,却非要将一切化为乌有。
似乎,她只有接受的义务,而没有反问的权利。
“你知道吗?他曾经问过我车上的那枚粉钻是哪里来的。我说:喜欢就送你玩。他勾了勾唇说:不用,就是有个丫头好像挺喜欢的。”
她永远无法忘记李亦安提起“有个丫头”时候脸上柔和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温柔。
抿着朱唇,皱起秀眉,心恍然刺痛了一下。
比起秦素,她更加嫉妒唐砂。
宁霜霜一遍又一遍地将记忆回放,忍着痛让它在脑海里过一遍。
而唐砂只能怔滞地将他的世界走一遍,每一步都踏踏实实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她多么奢望每一个脚印都可以在他的世界里留无法泯灭的痕迹,而不是只有他自己的独家记忆。
“他肠胃不好,做过一次胃穿孔的手术,医生建议他不能酗酒,可为了让李柯返校上课,他居然和李柯赌酒!”
李亦安为了唐砂,费尽心思,让她很妒忌,也很羡慕。曾何几时,他肯如此为她,死也愿之。
唐砂撑着伞,在大马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眼神空洞,眼眶微红,眼眸泛雾,脚步虚浮,步音沉重。
天色十分暗沉,雨越下越急,仿若要将全世界都冲刷明净,褪去尘嚣,让她铮铮地看清李亦安的心。绯红。扑通。
泪滴随雨滴汇入大地,蒸发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一般。她将这初冬的第一场雨诠释的完美无缺。
宁霜霜的声音还在脑海旋转,可是为何她的心会那么痛。
李亦安那些过去,她统统没有参与,而宁霜霜居然参与了他12年。
“李府本是清官之后,随着时代的变迁,李府没落了。应该是我六岁那年,李柯恰好满岁,李家发生了一些变故,从此李家就只剩下他和李柯了。那年他刚好15岁,一个15岁的少年,失去了家族,失去了父母,还要照看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对他来说这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负荷。”
“他将李柯送去托儿所,自己去修车厂做学徒。李柯在托儿所花钱如流水,而他在修车厂做学徒也没有工资,李家留下的那笔钱只够他们两年的花销,两年后,因要承担李柯的抚养费,他去赛车场和人赌车。赌车这种事情,你也知道,生命无常!”
那个时候,他根本就是拿命换钱!如此狠戾,只为生活,只为李柯。
“我记得有一次他和车王吴国震赌车,吴国震因赛车时出了事故,足足在医院躺了大半年。从此,他和吴国震结下了梁子。”
也是因为这个梁子,后面有了秦素的存在,有了秦素的背叛,有了秦素的伤害。
“18岁那年,他去了非洲,也许上天怜悯他,让他发现了钻矿,他在非洲赚了第一桶金。次年,他回国开了一个修车厂,将李柯从托儿所接回李府,请了专人来照顾。”
“吴国震因赌车事件一直记恨他,那会儿东坑的头目还是吴国震,他带了一帮人将修车厂拆了个底朝天。李亦安是何许人物,怎能容吴国震在他的头上动土。他们依然是赛车,一决胜负。”
“结果可想而知,他赢了,自那时候起,东坑就变天了,七爷便横空出世了。他之所以会被称为七爷,是因为在整个家族中他排行老七。”
“他20岁那年,我母亲刚好去世,那一年,我11岁。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李家和宁家是有娃娃亲的,那天他被我爸派人接到宁家别墅,跟他商谈关于娶我之事。我爸以前从不把这门娃娃亲当一回事,他总想着生个儿子。谁知匆匆数年,我母亲也入土为安了,他膝下仍旧只有我一个女儿,于是他便打起了李亦安的主意,想让他来接管宁家的一切生意。”
“他很是倔强,不只是不肯娶我,更不愿意接手宁家。许是我父亲让他意识到现下他的处境,如果想要更好的未来,他必须强大,所以在他20岁那年,他带着李柯去了美国加州念书,李柯念小学,他念大学,学金融。他拂去我父亲的提议,我父亲很是生气。为了让我能够和他有所交集,次年,我父亲也将我送去了美国念书,就在加州。加州那4年,是我和他记忆的开始……”
如果时间还能倒流,她愿意回到那4年,只有她宁霜霜伴在李亦安身侧的那4年。多么想永远活在这段回忆里,不愿醒转。
顿了片刻,宁霜霜猛地抽了口烟,有些急促,呛了一声,她轻咳着清嗓子,继而道:“4年后,他学成而归回国,创办了他的公司KA。”
“你知道KA是怎么来的吗?”不等唐砂回答,宁霜霜自问自答,“柯和安的首字母。那些年,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回到国内,他都将李柯带在身边,我明白,李柯对他的意义不一样。从小到大,李柯做任何事他都可做到无动于衷,除了赛车……”
是的,除了赛车李亦安坚持外,别无其他。
“你知道吗?他本是不容许李柯碰车的,因为他明白赌车的危险性,他不愿李柯成为第二个七爷。”
当年他选择赌车那是为了生活,迫不得已,如果有的选,她想,李亦安是不会选择赛车的。
如果没有赛车,是否就无他和吴国震之间的恩怨,也无后来秦素的出现,更没有秦素和吴国震的计划,那么,李亦安就不会被背叛。
眼睛忽然迷离,伤感无处掩饰,不自觉抬眸,正巧撞入唐砂的视线,她慌乱闪躲,最后看向不知名某处,继续说起往事:“直至李柯初中时候,那时李柯和他有过约定,只要李柯考上市重点高中便任由他玩车,其实我明白,他不过在督促李柯学习,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李柯的性子随他,向来说到做到,硬是折腾自己考了市重点高中。从此,李柯玩车他便再也没有管束过,因为他向来守诺。”
“却又为了你,他幼稚地打破自己当年承诺,威胁李柯,如若他不按时上学,期末成绩无所提高,则不准他再玩赛车。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
宁霜霜的声音很好听,柔和,细致,轻缓,像是电台女主播的声音,越往后说她声音便逐渐沙哑起来,又是一种别致的魅力。
许是,她抽太多烟的因素吧。
提起往事,宁霜霜总是用淡漠的表情吞噬那些悲伤和凄楚,用烟雾掩盖一切她的懦弱。
那是一个倔强女子背后本该有的脆弱,她的坚强都是伪装起来的,为的就是不让他人勘探她这颗幼小而又柔软的内心。
唐砂很清楚地记得,那是一条很长的红绿灯,足足104秒。天色阴暗,黑压压一片将那红绿灯衬的更加鲜明。
她撑着伞站在这头,而李亦安淋着雨站在那头,隔着一条马路,暗沉天色将斑马线辨的更加分明,非黑即白,若白非黑。
车水马龙之际,车辆穿梭之时,天空赫然一声巨响,似要下一秒劈向大地,将黑白的斑马线劈成两半,而他们在两个半球对视。
她涣散的目光慢慢汇集,聚焦在马路对面的李亦安身上。
黑色的身影依然挺拔,呼呼的风掠过,他刚直地屹立于此,像是那永远不会倒下的巴黎铁塔。
规整的黑色西服完全湿透,领带被他扯的凌乱不堪,一头碎发被雨水冲刷地塌了下来,滴水的发梢将他那深邃的眼眸遮住一半。
那双曜黑色的瞳孔如两簇灯光,深深地凝视着马路对面的唐砂,毫不偏移,如此坚定。
足足一分钟的对视,谁也没有错开谁的视线,就那样穿透雨滴和车辆,怔怔的凝视着对方。
仿若,这便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分钟。
红灯开始闪烁,LED上的数字开始倒数。
十、九、八……三、二、一,绿灯亮起。
此刻,她应该毫不犹豫地奔向他,而她却怔愣住脚步,呆滞的站在原地,脑海里全是宁霜霜的声音,讲述着他的过去。
直至那个模糊的身影逐渐逼近,清俊的脸庞愕然清晰。下一秒,李亦安猛地伸手将她狠狠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如同珍宝一般。
受到冲力的唐砂惯性后退了一步,冰冷的身上传递着他的温热,依然目瞪口呆地惊愕着。
恍地,手心失空,伞落地。
透明的雨伞在地上反弹两下,最后无能为力地被风搜刮着,那么地无助。
就像是此刻的唐砂,仿佛她的世界不由自主,倘若那月亮只能盲目地围绕着太阳转,没有目的,没有终点,只有心的指引。
泛酸的雨水冲刷着她脸庞,彻底将她淋醒。她那黑色秀发,白色外套,黑色马丁靴皆被雨水无情地拍打着,使得她不得不从李亦安的过去中醒转,回至现实。
“没事吧?”他低哑而又担忧的声音在耳道旁急促响起,沉沉的,像是敲响了古老的壁钟,低沉,落寞,清晰,悠长。
猛地,唐砂心弦一颤。
她忽然激动地反抱住他,双手紧紧地攥住他臃肿的大衣,眼眶依然有些红热,浅浅地低唤着他的名字:“李亦安。”
那些过去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一遍又一遍的重现,她的心为何疼到锥心?
上天竟如此狠心,竟将他逼到如此绝境,上天又是如此的不公,使她安稳祥和,促他蹉跎多舛。
秦素于他是致命的疼痛,而艾景溪于她,不过是人生中一段错失,仅此而已。
连她都觉得不公平,为何他所承受的要比常人多几万倍。
“我在。”他轻声应着,将唐砂整个人紧紧地禁锢在怀里,生怕一松手她会溜走。
他那句“我在”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分量却如千斤重。
恍然,唐砂无征兆地落泪了。
心,痛到极致。
那刻,她想问:李亦安,你是疯了吗?
那刻,她想问:李亦安,我就有那么重要吗?
那刻,她想问:李亦安,你的心痛不痛?
她有太多太多想问,却没有一句是有力气问出口的。
他留给她的,永远是恶趣味后的好整以暇,喜欢用猝不及防的情话转移她的注意力,用调侃她的方式吸引她的目光,用不正经的态度掩盖一切。
无人知晓他的背后是什么,也无人衡量他为她而付出的代价。
她只知道,那个很爱说情话的男人,她很爱他。
她只知道,若此生无他,她的生命将会失去色彩,变成尘埃。
唐砂在他的怀里颤抖着,连呼吸都变得薄弱,像是感觉到她那无尽的悲伤和心痛,李亦安下意识紧蹙眉,雨水冲刷而下,形成一条川流。
他明白,迟早某天,她必然知道一切。不是他想瞒着她,只是想要给足她时间罢了。她如此聪慧和敏感,自能猜出和推敲出一些事情来。
宁霜霜此举,不过是让她提早知晓一切。
也罢,早些知晓早些抉择,她究会作何决定,他听之任之。
一场雨,洗掉了多少铅华,冲刷了多少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