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嫂淡淡的笑着,脸上那种常见的俏丽活泼,此时被一种沉静端秀的神情所代替。
她的目光平视,淡淡的看着对面的大伯哥康聿述,说道:“二哥,女人怎么了?女人不配出去和男人们一决高下,就该在家里打着麻将说着闲话当个长舌妇?”
这一句话,不光引得康聿述咬牙黑脸,也招来了二嫂和七弟妹的大白眼。四嫂感觉到了,可她选择了无视。
目光没动,依旧放在大伯哥的脸上,四嫂又说:“现在是新时代了,男人能干的事儿,女人只要有能力照样能做。我就是没赶上好时候,我要再晚出生几年,说不定我也会出国留洋,拿个女博士回来。那样的话,开店做生意,仅凭我一己之力,照样也能把那些生意场的男人们打得落花流水。”
“你……”康聿述气极,但对方是兄弟媳妇,他当大伯哥的话说得太过分也不妥当。于是,吐了口浊气,说道:“好,好,你想怎么折腾我管不着。但是你不能把聿容给拖下水。”
康聿容忍不住的为四嫂帮腔:“不关四嫂的事儿,是我自己主动要帮忙的。”
刚才被兄弟媳妇就堵了一肚子的火,现在眼瞅着一向听话乖顺的康聿容也与自己对着干,康聿述心里的气就更大了。
康聿述“啪”的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大喝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清楚?你是被夫家休了的女人,你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那儿都别去,那样还少受一点别人的白瞪眼,少沾一点别人的唾沫星子。可你呢?就是不安分,非要什么自力更生自给自足。你非要当老师,你就本本分分当你的老师好了,干嘛还大张旗鼓的弄得上了报纸。你是觉得你被夫家休了这件事儿,在咱们获鹿县传传还不够,非得闹得全保定府,全北京城,人尽皆知了你才满意?这是光彩的事儿啊?我还告诉你,过了年你就把那学校的事儿给我辞了,安安生生的在家陪着娘。合适了,就再嫁出去。没合适的,康家养你一辈子。”
康聿容坐在饭桌前,抬着眸,怔怔的迎视着对面的那对阴沉的怒目。
这还是那个因为怕她疼,就阻止母亲给她缠脚的二哥吗?
这还是那个因为她喜欢读书,就在父亲面前为她据理力争的二哥吗?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这冷漠的神情,咄咄逼人的言辞,让康聿容陌生的几乎找不出一丝丝二哥曾经的影子。
她知道二哥与父亲一样,对章盛呈喜欢至极,也知道在他们的心里章盛呈的地位要比她高的多,更知道在离婚这件事上,他们把所有的过错都放在了她的身上,认为她笨、蠢、无能,连个男人都拴不住。
只是想不到的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二哥对她“拴不住章盛呈”的怨还是那么的深,把她离婚这件事还是当成了康家的奇耻大辱。
一抹痛楚从康聿容的心间划过,眼眶红了,眼睛里满是难掩的痛苦与失望,圆滚的泪珠在眼眶里颤抖着,就是不肯掉下来,和它的主人一样,有着一股子隐忍的倔强。
片刻,康聿容的眼皮一合,瞬间又扬起,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不见了,她看着二哥康聿述郑重的说道:“二哥,我是离婚,不是休妻。”
或许是没想到妹妹会用这么坚定的语气和他说话,康聿述愣了愣,接着冷飕飕的说道:“那又有什么区别?”
康聿容说:“区别就是,休妻是被动的,离婚是自主的。如果我不亲自签字,我就永远都是章家的少奶奶,谁都动摇不了我的地位。”
康聿述大怒:“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签那个字?”
“因为,我再也不想要章盛呈那个男人了。”康聿容的音量瞬间太高,一句之后,她缓了口气,接着又说:“在你和爹眼里,章盛呈或许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更是给你们长脸增光的好女婿。可是在我眼里,他薄情寡义冷血无情,他的所作所为说他是猪狗不如都毫不为过。就那样一个男人,我为什么还要死心塌地的守着他?二哥,因为你和爹对章盛呈的喜爱,所以离婚这件事我心里是有愧疚的。但是,我绝不认为我做错了。就像我帮四嫂装修铺子,你或许不喜欢,但是我还是不认为我有什么不对。装修铺子是我主动要去帮忙的,你有什么火冲我发好了,不要波及无辜的四嫂。”
小姑子如此的仗义执言,四嫂自然不会让康聿容一人背黑锅,正要站起来鼎力相助,却被大伯哥汹涌的怒涛给挡回去了。
只见康聿述“噌”的站起来,“咣”的一下把椅子往后踢了老远。怒不可遏的嚷道:“聿容,连你也要反抗我?”
与二哥的波涛汹涌相比,康聿容就能称得上波澜不惊了。她不疾不徐的说:“二哥,我不是要反抗你。我只是想顺从着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现在有能力养活我自己,不会成为康家的累赘,也不会再去依附谁。”因为,依附谁,都不如依靠自己来得可靠。
康聿述身体往前一倾,两手抵在桌子上,脸上挂着一个扭曲的笑,眼珠在四嫂和康聿容之间来回的扫了两趟,然后冷冷的道:“一个两个翅膀都硬了,不用康家为你们遮风挡雨了。既然都这么的有骨气,那就随你们怎样吧。只是以后在外受了委屈,可别再回来哭就行。”说完,带着一身的怒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大过年的,一个人搅合的全家都不高兴,真是的。”
“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儿,守女人的规矩,上了报纸叫人指指点点图什么呀?”
“大话谁都会说,真有事了,不向家里伸手,那才叫真本事呢。”
康聿述刚走,责备声、抱怨声,就纷纷扰扰的向康聿容扑来。
当然了,这些人对四嫂也是有大大的不满,毕竟四嫂才是那个“挑事”者。但人家有丈夫撑腰,单单看着康聿简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就是有再多的抱怨他们也不敢说出一个字来。所以,只好把怨气都撒到康聿容这个软柿子身上了。
康聿容坐在那儿,半垂着头,她的脸色平静无波,眼底却是一片暗沉。她从小对父母和兄长们顺从惯了,也从未想过要去惹他们不快。
如今她只是想依从自己的心,走自己想走的路而已。却惹得二哥雷霆大怒,惹得众人义愤填膺。
可是,即便这样她也不想回头。
哪怕所有的人都对她忿然作色,哪怕二哥对她从此冷若冰霜,她依然想坚守自己的意念,顺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二十二年前,她都是在为别人活;二十二年后,她想为自己活一回。
任性,总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家人的埋怨康聿容不是没听到。可是现在,不管她是反唇相讥还是为自己辩护,只会惹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充耳不闻。
在大家喋喋不休的怨声载道中,康聿容站起来,默默地回了房。
四嫂望着小姑子落寞的背影,心里疼的不行。想着,小姑子之所以被众人指责全都是因为自己。欲要起身追过去,胳膊被丈夫死死的攥住动弹不得。
四嫂低头,看了看握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压低了声音说:“聿容是替我受委屈的,心里肯定不好受,我去安抚安抚她。”
康聿简摇摇头,低声说道:“聿容心里不好受,也不光是因为今天这事儿。现在,还是先让她自己待会儿吧。”
四嫂看着丈夫,虽然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也没有再坚持追过去。想着,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学校是正月十八开学,康聿容原本想着过了十五十六再回北京,趁过年的时候多陪陪母亲。可自从初一那场不愉快之后,除了四哥康聿简一家,别人对她都是“另眼相待”。母亲看着大过年的,一家人都别别扭扭的,除了摇头就是叹气。
面对家人的排斥,康聿容面儿上可以做到平静无波,可心里怎么也好受不了。再加上母亲一天到晚的唉声叹气,她觉得自己的存在真的是成了家里的“罪人”。
为了减轻身上的“罪孽”,也为了兄弟姐妹们对她眼不见心不烦,一过初五,康聿容就不顾母亲的挽留,执意回了北京。
早上出门早,到了北京,也不过刚过九点。多日无人,屋子里已经积了不少灰尘。稍做休息,康聿容就挽起袖子开始打打扫扫。
十一点的时候,屋里屋外全部搞定。坐在椅子上,瞧着被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家,突然只感觉到了清冷。
她往椅子里一仰,轻声叹了口气。
隔壁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康聿容下意识的看了看桌上座钟,中午十二点了,该是午饭时间了。
她强打起精神,去了厨房,看着空空如也的厨房,无奈一叹,退出来,穿上大衣,围上围巾,拿上包整装出门。
过年这几天,市场里没什么人,只有附近的三两家摆着摊子。康聿容买了点蔬菜鲜肉,排骨和鸡。在回来的路上,又到铺子里买了些花生瓜子,干果糖果,然后回了家。
就她自己,完全可以简单凑合着点。可现在是过年,听着别人家欢声笑语热热闹闹的,而她只是自己一个人,她怕自己太孤单,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所以回来后,她就钻进厨房洗洗切切,蒸蒸煮煮,一通忙活。
四菜一汤端上桌,她习惯性的摆上了三副碗筷。只是坐下来后,看着空空的两把椅子,她无奈一笑。
“我打算过年回去,把我们的事儿和家里说了。”
康聿容不由的想起,柯木蓝说过的话,心里莫名的沉重了些。
她想着,真不知道,柯家现在是一番怎样的景象,是不是和她们家一样,鸡飞狗跳?
柯家没有康聿容臆想的鸡犬不宁,但柯木蓝陷入了两难境地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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