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去看看。”我想了想说道。
“你可要想清楚,万一拉错了人,你就要代他跳入这河中,受这万般苦楚。”孟婆说道。
“不碍事的婆婆,我就是看看,大概并不会拉人。”我对孟婆笑了笑说道。
走到桥上,桥面湿滑,扶着栏杆才会觉得较为把稳。
果然,我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人我站在桥上,只能看见一片血淋淋的河面,当我停住脚步,一大片腥臭味道也止步下来,萦绕在全部空气里。
其实我是有轻微哮喘的,空气质量不好是会影响我呼吸的,诚然,我感觉在这里其实不需要呼吸,但那种习惯了的难受如同刻在骨子里,一旦遇到相似的环境,就会如患老风湿的人一样,隐隐作痛起来。
此间,我正不舒服,忽然桥下的湖面伸出一只皮肉几乎算是完好的手来。
你可以想象,正是平静无波澜的鲜红水面,甚至还可以倒影出昏昏沉沉的黑暗天色来,那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与黑,还有虽然我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把发丝轻轻扬起的的风,温顺的少女一身长到脚踝的白裙,孤零零的立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色与红色里,一只还算完整的血手竖在她面前。紧接着,以这只手的位置为中心,几百只手争先恐后的伸出来,全部都是皮肉几乎完好,但都鲜血淋漓的样子。
伴随着这些手一齐涌出的,还有此起彼伏的哀鸣求救。
我吓得后退了一大步,一大跤跌在桥上。
我心里很难过,因为这几百只手在我眼里倒影出来,无论是一只,还是一百只,我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
我手里还攥着青蛇最后所给的那颗拇指大小的莹白珠子。
我将那珠子用两指夹住,跪坐在桥上。
孟婆的声音传来:“近来记性不好,桥上路滑,我也忘了提醒你需得当些心。”
她走上桥来,我只看见她身上深蓝色简单布裙的裙角委身于地。
她半屈着身子伸出一双手欲要扶我起来。
我觉得奇怪,明明那张脸仍旧是五六十岁的老妇人脸,手一伸出来忽然让人想起一句词来:
“红酥手,黄藤酒,满墙春色宫墙柳。”
这是一双极白净细腻,指如葱根,十指纤纤的凝脂柔荑。这双手上,不仅一丝褶皱也无,而且见了它,不由自主的会使人想象到这这双手的主人该是如何的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这全然堪称是仿佛是一双绝世美人的手。
压下心中的违和感。
我说:“婆婆,我要是对河里的鬼说话,他们能听到吗?”
孟婆边扶我起来边说道:“或许能,或许不能,真想做的话,不如试试。”
接着孟婆扶在手肘的力,我站起身来,她扶着我小心翼翼的走到桥柱子边,我抬手圈成个喇叭状放在嘴边,喊道:“之桃啊!我在人间曾遇到过一个叫做齐铭的男子,他找了你好多年,后来他死了,存了件东西在我这里,如果你哪天出来了,请到我这里来收取,你记住,我叫宁乔,住在戈雅老街上的十七号。”
还记得,在山神的记忆中,我亲眼看着这两个人相识,相爱,分离,如今又眼看着两人各自离散,我纵然万般的于心不忍,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婆婆,什么时候这岸上的花会开呢?”我问孟婆。
孟婆说:“也许那小姑娘爬出来的时候就开了。”
我和孟婆看着轮回,虽然我还是没有找到之桃,但我觉得齐铭的托付也只能走到这里了。至于其他的,我只是个身体不太好,所以常常看见鬼怪的普通人,真的无能为力了。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统统不知道,只是在模模糊糊中好像听见有人与我说话。
又一次醒来,我不在房间,还是在洞里头。
我的心里开始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刚巧先生从外面走进来,面色轻松地说道:“醒来了,热水已经备好,先去洗个澡,我们今天就去山林里转转,你在洞里已经整整呆了两日,今天是第三天,你也该出去见见天日了。”
“可是这会不会不太好啊,我听说洞外头是有人看守的。”想起那天夜里,马超那副狰狞的模样,我仍觉抗拒。
“哪里不好?旧的山神走了,新山神已经诞生,你可是山神的小新娘,这方天地,哪里不能去?”先生靠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顶。
“啊?那我祭的是旧的山神还是新的山神?”我惊呆了。
“小姑娘,你觉得呢?”先生笑着看我。
一时心跳如鼓,我不敢再多问。
洞里六扇美人屏的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方小池子,池水清澈见底,池子延边的地方有四级台阶淹没在水里,周围的空气里氤氲着温热的气息。
我进去洗澡的时候,先生还没有离开,他在桌子旁又拾起昨日看得专注的那本旧书,我在屏风后面,要脱衣服了,听到先生还是没有起身回避的动静,可转念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向坦坦荡荡,不过如亲近长辈与晚辈的相处。
于是也就放心的脱了衣服,却忽然发现没有地方放衣服时,屏风外传来先生的声音:“衣服可以放到小石凳上,一旁还有洗浴用品,我就在外面,不必害怕。”
泡完澡以后,换上一身柔软的白棉布裙和一件浅色暖色的外搭,穿内衣时忽然觉得有些害羞,那是前些日子,妈带我去县城的内衣店里专门买的新内衣,和我从前所穿的都不太一样。
我本来担心这这条长裙子穿出来会像小孩偷了大人衣服穿那样奇怪,所以在家时都不愿意穿,但事实上,衣服穿到身上却再合适不过,无论是大小还是舒适度。
换完衣服,我想找脏衣服去洗一洗,却发现本来放在小石凳上的衣服以及不知所踪,只得空身走出来。
“先生,我的脏衣服呢?”我顶着一头湿哒哒的长发问他。
先生笑着点了点头,“我想你年纪还小,干这些不合适,所以让小凳子给你送去清洗了。过来,我先给你把头发搽干。”
我本来还以为他要拿毛巾给我搽头发,谁知道,他只是将手放到我的头顶,瞬间,我的头发便干了。
我们出洞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未全亮,榛子桥下面的溪水哗啦啦地击打在石头上,那声音细细碎碎的传来,地里到处是此起彼伏响起的蝉鸣,忽明忽暗。
微风穿山越岭而来,温柔的扑到了我脸上。
先生立在田野边上,再外面的一圈是崇山峻岭,葱郁林木。
这是一方与滚滚红尘相隔离的天地,大自然将这里包裹得严严实实,高高大大的身影就那么安静立在其间,仿佛对这世间再无牵挂,离我那么远。
他一身黑色长衫,十分挺拔,干净的布鞋踩在草地上,不见泥污和草屑,一头短发温柔让风微微吹动,好似明月高高的悬于空中,俯视天下众生,散发出冷冷的光。
你不知道他眼底深处到底封藏着什么,那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很爱很爱的女人,或是一段百死不悔的爱情……
先生忽然转过身来说道:“念念,到我身边来。”
他的声音起起落落,似乎光凭这声音都能叫人眼前浮现他曾经的风月荠靡来,我这才茫然的回过神来,仔仔细细看着眼前人。
这是那个,教我认清内心孤独的人。
是我曾经穿透阳光,空气看过去便一眼被感动的人。
这时我才恍然醒悟过来,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没有人可以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像做梦一样的渡过自己的一生。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如果所有人都如我这般畏首畏尾,胆小如鼠,害怕受伤的委屈求全,又何谈超脱。
这样的我,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到先生身边。
我害怕,即便先生在人生的路上一步当成十步挪,我也走得太慢,跟不上来,或许哪一天,我们之间的第三个人就出现了,以后,我再也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不再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直到我白发苍苍,停止呼吸了。
如齐铭之于阿妄,阿妄之于叶知秋,又如之桃之于齐铭。
往事种种,如梦如幻亦如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