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烨出神了许久，直到听到书童的声音方才回过头来，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展开的书上没有出声。
书童心下不放心，忍不住道：“公子，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让苏公子过来给你看一看？又或者休息休息？”
“我没事。”
赵子烨轻轻摇头，他自己是什么毛病他再清楚，这根本不是休息又或者是看郎中能解决的问题。
他需要的，是有人告诉他，如何才能缓和同公孙雪的关系。
他自幼读书，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
过往多年，他一直以为是公孙雪对不起他们兄妹，一直以为是公孙雪站在了高处在欺凌他们，如今才发现，公孙雪过往做的最过分的，也不过是一把巴豆而已。
可他们呢？
他仅仅是因为赵子倩的几句话，便直接冲到了公孙雪的院子去兴师问罪，可公孙雪呢？她并没有像对待马玮博一样对待他，就只是让将军府的人出来把先前的事情还原出来而已。
如此对比，他简直过分到了极致！
试问，公孙雪是谁？郎竹君和公孙弘的女儿，自幼在边城长大，小小年纪就混入军中，让一种兵将钦佩并心悦诚服。
作先锋军出战，生擒西延的猛将，又打败江北第一勇士赤木克保，得京城四小霸王另眼相待，在黑蛇面前面不改色，保护无辜百姓，被人陷害险些丧命后得封平宁县主，得尉迟睿喜欢，又得温小世子倾力搭救。
这样的一个人，怎能是他想骂就骂想问罪就问罪的呢？
明明她就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心悦诚服，诺大的万门书院，无一人敢在她的骑射课上嚣张，这说明什么？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可他呢？他一个练马玮博都斗不过的人，先前竟然冲到松月阁去兴师问罪，去责怪公孙雪，甚至在她中毒后生命垂危的时候盼着她死……
赵子烨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手不可抑制的抖了抖，茶水溢出了一些，但好在不烫。一旁的书童瞧着担心，忍不住唤了声“公子。”。
赵子烨心下苦涩的厉害，闻言摆了摆手让书童下去，自己独坐在书桌前。
许是口中太过苦涩，以至于喝到肚子里的茶水都觉得是苦的。
赵子烨心下说不出的痛苦，他想要回到过去抽自己两巴掌，抽醒那个愚蠢的自己。
事到如今，他深刻地明白，无论是公孙雪，还是玲珑和红叶，她们说的都没错，如今的将军府和建江洲赵家仰仗的都是公孙雪，日后也会是。
只要公孙雪好好的，他们都会好好的。
可只要公孙雪出事，无论是将军府还是建江洲赵家，都不会落的什么好下场。
而他赵子烨故步自封，愚昧无耻，看不明白形势不说，甚至还险些还了将军府和赵家……
过于，他自以为比公孙雪聪明，却从未思考过，一个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能愚蠢到哪里去。
公孙雪未必就不讨厌他，可公孙雪却顾全大局，不会如他这般意气用事，更不会如他这般愚蠢。
而他，也在方起和马玮博的事情中充分明白，“公孙雪”这三个字在京城，甚至于在长宁，究竟代表着什么。
如海昱谨在课堂上所说的那般，如果没有更好更优秀的男子出现，那公孙雪，无疑会成为长宁的下一位大将军。
即便，她只是一个女子。
可那又怎样？无论是武功还是打仗，如今的长宁，没有人能比得过她，即便是在春川的端王。
赵子烨还记得海昱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温和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可大家听了这话，却是无端地听出一种肃杀的感觉来，整个儿书堂都寂静下来。
许久之后，方才有人小声道：“那海夫子你呢？”
海昱谨是怎么回答的呢？
哦，他想起来了，海昱谨当时便笑了，然后望着那位学子道：“若是论文采，我应当是在县主之上，但若论领兵打仗，我与她之间，相隔的大概是万丈沟壑。难以跨越。”
所以，还有什么可说呢？
长宁这一代最为优秀的江南第一才子，各方势力争相拉拢的人都自认为不及公孙雪，所以，剩下的人，从皇家子弟到世家公子，再到长宁的无数男儿，还有几个比得过她的呢？
赵子烨想不起来，他能想到的只是海昱谨说起公孙雪时的崇敬与欣赏，以及那一抹小心维护的喜欢。
能想起来的，只是海昱谨微红着脸，开心地走在公孙雪身旁同她说话的样子。
而后，所有有关公孙雪的回忆里，似乎都没有他。
公孙雪的身边是形形色|色的人，公孙雪总是面带笑容地同他们交流，可等面对他的时候，却多是沉默，当然，脸上也没有笑，有的只是拒人之千里之外的沉默。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她厌恶他。
毕竟，她对他一再忍让，他却曾盼着她去死，然后孤注一掷地认为，只要公孙雪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等公孙雪真的出事的时候，他才惶恐地发现，一切都不会好起来，一切都会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下去。而且，还是灭顶一般的糟糕。
想到公孙雪若是不在，公孙家和建江洲赵家可能面临的情况，赵子烨便一阵儿头痛。
他看不下去书，也写不出文章来，索性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揉自己发疼的眉心，可揉了半天，也没想到如何才能缓和自己同公孙雪的关系。
-
已经是戌时末，松月阁里静悄悄的，只屋子里亮着灯。
红叶端着托盘从厨房往公孙雪的屋子走，到了后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应答声方才推门进去，待将做好的粥和一碟子小菜放下后，这才退了出来。
房门再度关上，伴随着吱呀声落下，院子里再度恢复成一片寂静、
公孙雪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可有温子尘在，公孙雪怎么也不能集中精力，在看他已经把一整盘点心吃的只剩两块后，又同红叶要了粥来吃，且此时正捧着一碗香味儿扑鼻的粥吃的开心，终于忍不住住道：“温子尘，你晚上是没吃饱么？？”
如若不是公孙雪晚上亲自看着温子尘喝下一盅浓香的骨汤，又吃下一碗米饭并四个荤素搭配的菜时，她几乎都要怀疑温子尘是受到了虐待，这一整天都没吃到饭。
“这倒不是。”温子尘闻言笑了，桃花眉眼弯弯，在烛光的衬托下显得很是和暖。
他望着公孙雪笑了一下，继续道：“只是我刚好又饿了而已。”
公孙雪嘴角动了动，心道，不应该啊，你这吃了晚饭又加餐的，不应该这么瘦啊！
可话到嘴边，见温子尘又满心欢愉地就着小咸菜吃粥去了，便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