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之后,在八百里岚溪山横着走了二十多年的狂风寨就此沦入了历史,五千多名彪悍的马贼全部被歼灭,尸首被胡乱的抛入一个新挖好的陷坑,四万湘然城守军的马蹄在上面跑了二十多个来回,将这片废墟彻底的夷为平地。
可怜的黄庭玉,直到死也没能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沦落到这般田地,狂风寨的下属们最后一次看到他们的寨主是在黎明破晓之前,年过六旬的黄庭玉挥舞着战刀,像是一只狮子一样怒吼着冲向庞然大物般的湘然守军,眼神癫狂,嘶声若雷,马蹄如沉重的战鼓,须发如狂舞的风雪,初升的旭日在他的背后冉冉升起,血红色的一团,洒下万丈恢弘的光芒。
这个造型实在是帅呆了,估计就算是妱花楼的头牌花魁关渺渺见到黄老寨主的这份英姿,都会娇躯一震,然后拜倒在他的裤腿之下,被他的英雄气概彻底折服。可惜憋闷的李泰实在没有这份欣赏伏枥老骥的心情,这么一会的功夫,方子晏又没影了,差点急的白了少年头的李泰红着眼睛挠着脑袋,也不知道几天没洗头了,白花花的头皮屑纷纷扬扬的往下掉。见有不要命的二百五冲上来,像赶苍蝇一样随意的挥了挥手,用他纯正的西蜀口音说道:“撂倒撂倒,通通撂倒,他奶奶的球,又跑哪去了?”
然后,铺天盖地的利箭呼啸而去,像是密密麻麻的蝗虫,可怜了黄庭玉还没撂下一句牛叉闪闪的话作为他牛叉人生的最后总结。比如“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啊,比如“脑袋掉了碗大哥疤”啊,之类的充满血性的句子,就这么被扎成了一只刺猬,仰面倒在铁红色的山地上。鲜血自他的全身喷涌而出,显得特别悲壮。他的部下们的吼声在那一刻集体凝固,听起来就像是几千人统一步伐的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听起来有点滑稽。
就这样,当第二天的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狂风寨的这么一号大旗了,小舟站在山脚下,望着那面铁红色的大旗缓缓的飘落,心里突然升起几分惆怅。
“哎!”
小小的,像是面团一样的小孩牵着马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充满了落日般的寂寞,她用悲悯的目光望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头,以充满感情的声音叹道:
“这帮狗日子打家劫舍这么多年,一定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奶奶的,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王八羔子。”
然后,她就转过身去,摸了摸因为饿肚子而在闹情绪不让骑的马儿,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是的,她猜得不错,狂风寨这些年攒下的钱还真是不少,当李泰打开那间地下仓库的时候,也微微有点晃神。可是下一刻,他就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都封上,然后送进京里,看看能不能轻判一点。”
湘然城守莫少乾在一边抹着眼泪,憋憋屈屈的说:“李大人,这可不关下官的事,下官也是奉你的命令行事。”
“不关你的事关谁的事?在你的辖区出现这种事,你还敢在这哭天抹泪的叫冤屈?老子第一天来就遇上这种烂事,老子跟谁去叫屈?”
李泰是武将出身,也是李氏族人。奈何李氏乃是百年大族,家中嫡系就有上千,那些分脉旁支更是有几万,李泰乃是旁支的旁支,倾家荡产的拿钱走路子捐了个官,刚刚走马上任没多久,因为还算机灵,所以被李梁的谋士卢鉴鸣破格提拔,安排在湘然行走办事。没想到刚上任第一天,就倒了大霉。
他唉声叹气的好一阵,无奈的叹道:“希望消息快点传到西关,不出事就好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那叫怕什么来什么。
就当李泰和莫少乾愁眉苦脸心急如焚的等消息的第三天,消息真的传了回来,看到军报的那一刻,莫少乾的眼泪立马滚出来了,鼻涕直流,哭的像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小媳妇。李泰则是愣了两秒,然后转身就往自己的官邸走。
莫少乾一愣,追上去问道:“李大人,你干什么去?”
“收拾东西。”
莫少乾一惊,问道:“莫非大人要跑?”
“跑你娘个鸟!”
心情极度不好的李泰完全撕去了那层假斯文的面具,怒气冲冲的叫道:“老子是收拾东西等着上头来拿人!”
果然,五天后,天逐王域的缉拿令就传到了湘然。说是湘然城守莫少乾与湘然兵马校尉李泰两人玩忽职守,无端攻打民间进步组织狂风寨,引得西关黄雀郡守疆参将丁昊带着七千部下兵变,放小股丹羯人入关,若不是西关兵马都统李离江指挥得当,险些造成大祸。于是乎,天子震怒,百官攻讦,李泰和莫少乾顿时变作阶下之囚,将要被押赴京城大司局受审。
李泰和莫少乾被押解出城的那一天,湘然和岚溪山一代的百姓们牵衣顿足,哭声震天,万民伞和血泪书上了一沓又一沓,这多少让科举出身的莫少乾多了几分安慰。
李泰却在心里叹息道:“但愿这些银子没白花,但愿侯爷不会放弃我。”
的确,这些人都是李泰卖房子卖地花钱雇来的。
虽然他们俩真是为民除害的干掉了狂风寨,为当地百姓干了点好事。但是大家顶多吃饭睡觉搂媳妇的时候念叨几句,谁会真的买布买伞泣血成书的来送你?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好官蒙冤,百姓泣血拦道痛哭的东西都是骗人的,就算真的有,李泰估计,也是和自己差不多,是花了真金白银才买来的视觉效果。
其实这一次,李泰和莫少乾真的很冤。
那位方少爷的身份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只有安霁侯这一派系的一少部分人知道,自己也是因为被派来湘然,才在走之前有幸见了卢鉴鸣先生一面,被嘱咐了两句。也就是说,这次方子晏人若是死了,他们俩那是全家抄斩必死无疑,人若是没事,他们俩就要为狂风寨这事背黑锅,判刑流放那也是没跑儿。总结来说,这就是个苦差事,干好干坏都得遭罪,区别只是是好死还是烂活着罢了。
于是乎,两个倒霉蛋就这样蔫了吧唧的上了路,全然不知道,因为他们俩这次的伟大壮举,天逐城已经闹到了何种地步,三司六部元老院打的热火朝天。烈武侯当庭和瀚阳军省太尉李梁在军政大会上发生冲突,险些动了手。
烈武侯坚持要追究李泰的责任,要求将他处死正法。李梁则一口咬定狂风寨与敌私通,西关黄雀郡丁昊早就投靠了青疆人,这次攻打狂风寨,是因为他们整顿兵马要做青疆人的先锋,打算近期谋反杀进天逐来。
要不怎么说,一个好的政治家必定是一个好的演讲家,李梁在军政大会上慷慨陈词:“忠诚无罪!报国无罪!帝国如此对待国士,令人齿寒!”
狂风寨的人又不是傻帽又不是精神病,领着五千人就敢万里迢迢的来攻打屯兵百万的天逐王域?先不说这番话有多么的滑稽,就说李梁太尉的这张脸皮,那就是成功人士必备的绝世武器。
所以当别人问起他狂风寨谋反有何凭据的时候,他则是很愤怒的说:“本人身为帝国元老,统领瀚阳百万官兵千万子民,官拜一品,身居上位,难道阁下认为本人是无中生有造谣诽谤的人吗?”
然后问的人就不敢再继续问了,但是直到最后,也没见他拿出一份有力的证据来。
大司局的人无奈下去找安霁侯李九青,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就差没哭出来了。总结起来内容是这样的:快把你们家那位太尉大人拉走吧,他天天跑到我们部里去旁听审案,就差没把床搬去了,我们的部员都有两个被吓得心脏病犯了,再这么下去,真要出人命啊!
但是李九青却微笑有礼的拒绝了他们的提议,很婉转的说道:“李梁大人目前是瀚阳军省的一品太尉,他的事,我无权过问。”
但是有人发现,第二天早上,安霁侯就派人在大司局为李梁搬去了一张床。
总之,京里是闹得一片混乱,原本以烈武侯和安霁侯为首的西陵瀚阳两方军省的惯例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如今因为这件事彻底变成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大打了。天逐王域人心惶惶,从西陵到瀚阳再到西关,都是一片马蹄飞腾,滚滚黄沙。
就在整个大华都因为岚溪山兵祸事件而陷入一轮紧张的气氛之中的时候,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正在湘然城的大街上溜达,宋小舟很惬意的闲逛,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满了她今天的战利品。
靠着从狂风寨那里打劫回来的金子,小舟迅速的摆脱了贫农的身份,此刻,她穿着一身湖绿色的小裙子,梳着齐刘海羊角辫,叼着一块桂花糖,一边哼着曲子,一边往城南走去。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请大家原谅这个自小就在非洲长大,没怎么接触我们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的小姑娘吧。
“妙啊!”
路过的两位少年秀才惊叹一声,几步拦住小舟,惊叹道:“小姑娘,这首诗是谁做的?你从哪里听来的?”
一身绿衣剔透可爱的小女孩羞赧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齿来,奶声奶气的说道:“是我自己写的,让几位大哥见笑了。”
说罢,提溜着小篮子转身就走了。
“她自己写的?”
俊俏的秀才愣住了,旁边的一位卖菜的大妈插嘴道:“商少爷,那位是青竹村宋秀才的女儿宋小舟,这几天经常在这晃,连张先生听了她的诗,都说那娃娃有才华呢。”
商秀才又喃喃念了一遍小舟方才的诗,暗暗叹道,真乃神童啊!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春光明媚,某小孩仍旧大着嗓门嚎叫着,继续为她的神童敛财大计而施展着最最浅薄的手段。全然不知道,就在这一天,一道由天逐王域下发的毫不起眼的政令,即将改变她目前的平静生活,甚至在未来,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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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事,断了一天,就当这个月的第一次休假了,欠一章,明天补,明日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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