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小和尚拉着慧静老和尚的袖子,怔怔地望着夜空中的巨幕。
那一点微弱的蓝色光芒,在圆质和尚的掌心化作了流光,最终,流光化于无形,彻底熄灭了。
就像流萤死去。
慧静老和尚闭目,双手合十,为那蓝光的消逝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念给他心中的佛祖听,也念给已经不存于人世的阿秀姑娘听。
圆明小和尚不懂什么是大慈大悲,但也遵照本心,跟着自己的师父,也念了一声。
“阿弥陀佛。”
他嫌一句不够多,便又在口中多念了几遍,他只愿那位姐姐,往生极乐,来世、来世以后许多世,都不再做苦命人,要做个平安富贵的好命人。
他觉得多念几遍,佛祖便能听到。
“圆明,我们走吧!”
慧静老和尚念了那声“阿弥陀佛”后,对圆明小和尚说道。
“师父,我们不等圆质师兄吗?”
圆明小和尚听了慧静老和尚的话,却是抬头看了一眼天梯的方向,圆质师兄还在那儿呢!他们应该等他的,不应该抛下他就这么走了。
慧静老和尚摇了摇头,道:“圆明,我们不用等了,他不会跟我们回去的。以后,天下的门,他会进去许多扇,哪一扇他都可以去得,却唯独不肯再踏进我们大悲寺的大门了。从今日起,他就不再是我大悲寺的弟子了。”
慧静老和尚顺着圆明小和尚的目光,也望向了金鳞山的天梯。
密集的树木掩映了那条升仙之路,夜色为它抹上了浓重的黑色,周围人声嘈杂掩盖住了天梯上的人声隐隐。
深山不见人,此去,也再不能相见。
那,就当他从未皈依过大悲寺吧!
那个静坐于佛前的小沙弥,那个因挑水磨破了脚底水泡的爱哭鬼,那个爱作弄师父的顽皮小子,那个意气风发闯过了铜人巷的拈花妙僧,就当他从来没有过好了。
“圆明,我们大悲寺与他,再无瓜葛,也互不相欠。”
慧静老和尚回过了身,不再去望金鳞山天梯。
“师父,你觉得圆质师兄丢了我们大悲寺的脸,所以不要他了吗?”
圆明小和尚挠了挠头,心里酸酸的,他替圆质师兄感到惋惜,也替他感到可怜。
现在的他,不仅没了修为,没了喜欢的人,连师门也没有了。
若他是云州城里街边的乞丐,没了那些头头罩着,又无一技傍身,估计只能活活饿死了。
慧静老和尚却是摇了摇头,道:“圆明啊,我们大悲寺从来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抛弃任何一个弟子,师父之所以说他与大悲寺再无瓜葛,互不相欠,是因为,你圆质师兄因那女子的死,不愿原谅大悲寺,但大悲寺养育他多年,他也不愿怪罪于大悲寺。”
“所以,在他心中,功过相抵,再无拖欠,大悲寺不欠他的,他也不再欠大悲寺什么。从今往后,他都只是他自己,不再是什么大悲寺首徒,不用再回空蝉山。”
“是他,将我们大悲寺抛弃了,而不是我们抛弃了他!你明白吗?圆明。”
慧静老和尚说的话,让圆明小和尚觉得有些沉重。
是圆质师兄抛弃了他们大悲寺?!
“师父,总有一天,圆质师兄会把事情想通,到时,他一定会回来的。”
在圆明小和尚看来,圆质师兄只是与大悲寺“耍小性子”,他终有一日,是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的,到时,他一定会回到大悲寺里,与他们再念经苦修。
慧静老和尚听了圆明小和尚的话,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既不说他还太小什么都不懂,也不跟他说那些大道理,就只是什么都不说。
他望了一眼山下的烟雨城,拄起了禅杖,踩着那双露指的破草鞋,迈开了步伐,下了山去。
身后,是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的金鳞试,谁将登顶,谁将饮恨,都会在不久后揭晓。
但慧静老和尚并不关心,或者说他其实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圆明小和尚却是小孩心性,他既不舍得天梯上的圆质师兄,也舍不得这正到关键时刻的金鳞升仙试,他留恋地望了几眼天空中的巨幕,想在此刻就知道答案。
但是,慧静老和尚已经走了老远,他无奈,也只得跟上了慧静老和尚的步伐,也离开了金鳞山。
……
一旦出了金鳞山,便再也不能望见海市蜃楼一般的天空巨幕了,那是仙庭仙人仙法所施,山外之人看天空,只会看到一片黑茫茫。
没了那方巨幕,圆明小和尚自然也就无从得知金鳞试的赛果,不由有些焦急。
“师父,师父,圆质师兄现在爬上山去,还来得及吗?能赶上吗?”
慧静老和尚与圆明小和尚走在烟雨城中的街道上,迎着明月,并排走着。
月光将他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两人都是没有头发的和尚,光秃秃的头顶,在月光的映照下,两人的身影,就像两根棍子。
“大棍”慧静老和尚对“小棍”圆明小和尚答道:“圆明,你圆质师兄不会再去登那金鳞天梯了,他也许要走另一条道路。”
“不去登天梯了,为什么?”
“因为这金鳞天梯,是今日诸般恶果之因,诸般祸事之端,他再不想去走,怕脏了自己那双青布鞋。”
“哦。”
圆明小和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随即又问道:“那师父,你说的圆质师兄走的是另一条道路,是什么‘道路’?”
“他的道啊!他的道,是一朝顿悟,‘立地成佛’之道。”
“立地成佛?!”
圆明小和尚听着这四个字,只知其大概意思,却不能完全明白慧静老和尚话中的意思。
这在他听来,是矛盾的。
从云州城一路行来,慧静老和尚便一直告诫他,要想修成佛,需一辈子苦行苦修,一点一点地积累善因善果,才能有所进步,有所明悟。
而现在,他却又跟他说,这世上,竟有“一朝顿悟,立地成佛”的道路,这让他晕得很,不知道师父说的哪一条道,是对的?
“师父,那我该走哪条道?”
“圆明啊,自己的道,只能自己选。我传你苦行苦修之道,是因为我也只会苦行苦修之道,若你以后觉得这条道走不通,你也可以试着走走其他道路,你走的是什么道,只能由你自己决定,明白吗?”
“我……我明白了,师父。”
圆明小和尚又不自觉想起了方才金鳞天梯上圆质师兄癫狂愤怒的模样,却一时有些迷茫。
苦行苦修,自己以后也会步圆质师兄的后尘吗?
还是说,他会变成像师父这样,老成一个看惯了人间悲欢种种,没事就爱讲大道理的呆和尚?
未来的路,他小小脑瓜想来,迷茫得很。
于是,他便不再去想未来,而是关注起现在来。
现在,金鳞天梯上,也差不多是时候分出胜负,决出高下了。
是有一人超凡脱俗,独占鳌头;还是天才辈出,花开数朵;抑或就和往届一样,无一人可登上金鳞山巅,无一人可得仙庭那份仙缘。
都有可能。
金鳞试太难以预料了,纵使是山巅之上的仙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更何况是圆明小和尚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圆明小和尚不懂就要问,他拉了拉慧静老和尚的袖子,道:“师父,师父,你说,他们谁会登上那金鳞山巅啊!是那个青云宗的无思子吗?还是稷下学宫那个元学意?”
慧静老和尚伸出手,摸了摸腰下的圆明小和尚的小脑袋,道:“其他人我不能确定,但是,那个宁塘林家的林修然,应该是可以走上去的,也许,他会后来居上,成为这次金鳞试第一个登上金鳞山巅的人。”
“师父,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也许,他本来就是仙人吧!”
慧静老和尚摇了摇头,道:“圆明,他这种人,你是学不来的,现在你最该学的,便是为师的苦行苦修之道。”
“嗯,我知道了,师父,我以前是乞丐,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好,那我们现在,便一刻不停地走路去空蝉山,圆明,你可千万不要倒下了,为师不会扶着你的。”
“我……我知道了,师父。”
圆明小和尚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紧紧地跟在师父的脚边。
而另一边,金鳞山天梯上,林修然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攀登着。
场外观看的所有人,都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