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穿着一身惨淡的绿袍,但邓明道依旧趾高气扬的摆出一副上国使臣的架势来,冲着目前唯一的手下命令道:“曹通事,你且跟那边的日人唐船奉行去说,这三百亩的商用地也太狭了,让他至少划出三千亩来备用??????”
邓明道,男,江西抚州宜黄左乡邓家村人,清顺治十七年,不对,不对,应该是前明永历十四年生人,今年四十三岁。邓明道的前半生虽说不是悲惨,但一心想登龙门的他却始终只是一个童生。按照惯性,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在耗尽家财之后,勉勉强强进学,以大清朝一名秀才的身份终老故里,但是郑军自海上而来的大反攻改变了他的命运。
由于没有进学,邓明道幸运的逃过了对所谓汉奸走狗的审判,不过由于对县中吏目身份不屑一顾,所以他也没有第一时间“从龙”。然而后来他才现,他期盼的科举之路在重光的大明朝是不存在的,只有类似北宋“三舍法”的学校体制才是读书人唯一的进身之路。
思来想去,始终没有明白自己其实不是那块读书的料的邓明道终于再度鼓气希望参加了县学的入学考试。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幸运的是,此时的郑藩因为扩张太以及官府下乡政策的试行等诸多原因,紧缺各级官吏,他因为一笔不错的书法而最终成功考入县学,由此成为郑藩体制下的一名预备官吏。
县学是进了,可邓明道的学习情况依旧不尽人意——虽说郑藩治下的县学最初只要求粗通君子六艺,但四体不勤且又不懂得附庸风雅的他除了书、礼两科的成绩尚可外,其余四门功课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还是拜托了明郑夹带中无人的缘故,邓明道还是以宜黄县后来历届县学生员不可思议的成绩肄业了,并以流外四等就任一名书吏——邓明道最终还是以他看不入眼的李元生番开始了在明郑政权下的出仕一生。
干了两年书吏,邓明道刚刚升任流外三等的书记,结果就遇到武定天子薨逝,保康天子继位,在除了夏王郑克臧以外人人官升一阶的普惠奖中,他又转眼升了流外二等的典书。
接下来邓明道又在典书的位置上熬了一年多,等到保康天子去世,泰顺天子继位,这时的邓明道已经是流外一等的主书,距离获得真正的官品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明泰顺二年三月,郑克臧代明,邓明道搭着东风终于成了品官。可还没等他高兴完,从前明武定朝开始的郑夏官府机构调整便波及了他。也不知道是运气来了,还是县中府上有了动了手脚,邓明道因此成为了一名隶属于总督蕃洋列国事务衙门的从九品京官。
从九品的京官在行政武昌城里绝对是不起眼的一个,不过邓明道倒不用担心自己会不小心冲撞了哪位要员、哪家衙门。原因很简单,总督衙门知道这批新晋官员的老底子,因此邓明道一进京城就被关在总督衙门办的学堂里回炉深造。
也许知道这次深造关系自己的前程,在一年半的学习生涯中邓明道很是拼命,也确实学到了一点东西,更重要的是知道了怎么样代表华夏做一名使节,甚至还学会了几百个倭国和朝鲜国的常用词汇,因此得以顺利肄业。
肄业后的邓明道被分到宁波,在朝鲜馆伴使下实习,武成三年实习期满,得到驻泊(朝鲜)南浦鸿胪使门下主簿的正九品职司。还没上任,夏日战事爆,邓明道孤注一掷上书本管,请求到军前效力,虽然为祸批准,但却在本部司挂了号,等到夏日和议,日本开放十四处通商口岸后,正式被调任日本秋田,同时晋阶一等,升任从八品驻泊鸿胪副使。
因为谁都知道与日本通商的利益,所以总督蕃洋列国事务衙门内部各派势力对正七品驻泊鸿胪使的争夺格外激烈,倒是地位稍低的副使无人注意。因此邓明道便第一时间被派来日本主持秋田地区的商用地的划分、驻泊鸿胪使馆的建设等事务。而踌躇满志的邓明道也希望能在日本这个舞台上展示能力,好再次往上爬,故此也显得比较积极。总督衙门的派驻命令一下达,他就第一时间搭上前往日本的军船,然后几经辗转,先到了江户,然后去了虾夷地,最后才由海东都护府去济县的船送到了秋田港。
来到了秋田港,邓明道这才现自己运气逆天了——秋田港的主人、久保田(秋田)藩的藩主佐竹义处如今缠绵病榻,大有不久人事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久保田藩上下唯一能做的是镇之以静,不让幕府有难减封、改易的机会,这同样给邓明道以讹诈的可能。
“什么?一百八十町(注:1町约等于1.1顷),这,这商用地也太大了吧。”果然,佐竹家的唐船奉行根本不敢硬顶邓明道的要求,只是在细节上有所坚持。“不行,不行,贵使的要求实在太多了,本家最多只能给八十町。”
“八十町能干什么,一个驻泊鸿胪使馆,一个堆栈,一条街道就填满了。”邓明道其实能听得懂一些日语,但恪守总督衙门准则的他却故意等到通译回复后才开口道。“告诉那个日本野人,这里已经通商开口了,今后我朝的商船会来很多的,人无远虑可必有近忧。”
野人,的确,别看邓明道只有正八品,好像比起日本人名字中这个守、那个辅、这个佐、那个尉的大有不如,可是日本人那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戴的高帽子,事实上就整个久保田藩来说,也就是藩主义处有真正被日本朝廷以及江户幕府认可的官位、官职,因此跟邓明道比起来,面前的家老格的唐船奉行不就是一个乡野俚人吗?
能当上唐船奉行,邓明道面前的日本人多少有些汉学知识,因此一听到邓明道如此鄙视的说词,当即脸色就是一变。说起来,日本人这个民族还是很奇怪的,因为夏军战胜了日本最高的统治者,所以日本整个民族便认为华夏是真正承袭了中华文明的上国天朝,因此被人鄙视了之后,唐船奉行第一个感觉不是愤怒,而是自备,觉得自己即身份不如邓明道,这看事务的眼光嘛,同样差得很远,浑然不知道刚刚邓明道其实是在忽悠他。
没错,夏日条约签订后,华夏驶日的商船肯定会暴增,但这也是要看地方的。诸如开往松江、鹤舞、轮岛、新泻、酒田、秋田等日本海沿岸港口的华夏商船,几乎可以肯定不如开往平户、长崎、马关、神户、今治、名古屋、横滨、石卷等距离较近的港口的多,其中能前往距离华夏本土最远的秋田港贸易的更是十中无一。
“那就,那就一百町如何。”久保田藩的唐船奉行考虑再三,卑谦的给出了个新数字。“实在不能再多,港口附近已经没有平地了,就是这些还要平掉几个小坡呢。”
“一百二十五町,不能再少了。”邓明道用手一笔划。“否则以后就麻烦了,至于土地平整吗?暂时还不需要。”由于邓明道的强硬,全权负责的唐船奉行还是最终点头了。“那商用地的大小暂时解决了,不过现今划在商用地里的那些日本商屋、鲸屋的怎么处置?铲了?”这些都曾是久保田藩的财源,唐船奉行自然不能答应让邓明道铲了,于是邓明道顺势要求道。“既然在商用地内,根据两国和约,便要遵循我朝律令,这税收也要缴给商用地巡检司。”日本人肯定是不能接受的,所以邓明道故意退让一步。“至少也要一家一半,否则不如赶出去,将地方空出来交给我朝商贾使用呢。”
眼下秋田港最好的地块都被邓明道给划走了,唐船奉行不敢保证让几家商屋、鲸屋、宿屋搬家后还有同样好的生意,因此思量了一会,唐船奉行只能委委屈屈的接受了邓明道的意见:“那就棟别钱一家一半吧。”
邓明道满意的一笑,继续要求道:“还有港口,如今的港口太小了,必须扩建,相关的建筑,日本叫什么来着?普?普请,还需要贵藩来安排。”
“钱,港口普请是要钱的,”唐船奉行手一摊。“本家如今财力匮乏实在拿不出钱来。”
“秋田美酒、秋田漆器和秋田美女享誉日本,贵方会没有钱?”来之前邓明道是做过了解的,因此毫不客气的揭穿对方的谎话。“没钱?贵藩不是有好几家御用商人嘛,实在没钱就跟他们借嘛,相信贵藩有这个信用的。”
唐船奉行气得就想拔刀,只是考虑到幕府的反应,只好生忍了:“扩建码头的事情本家会考虑的,请贵使放心好了。”
既然日本人已经服软,邓明道便不再步步紧逼,所以他又提出一个新的话题:“还有,根据两国和约,我朝可以在商用地开设巡检司,当然我朝不可能从国内调来大宗人手,真要调来,贵藩和幕府怕也是有担心。所以,本使稍后会在酒田招募人手维持秩序??????”
这是两国和约上规定的,久保田藩也不能拒绝,不过唐船奉行还没说话,一个酒田藩的武者快步跑来报告:“大人,家老大人,船,船,有条唐船入港了。”
“什么?”邓明道脸色大变,怎么可能,还不是海贸季节的现在,怎么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来日贸易了,而且还来到酒田这么偏僻的地方,于是他立刻问道。“曹通事,这个日本人在说什么?”曹通事将武者的报告用官话重复了一遍,邓明道想了想提出一个可能。“会不会是驻泊鸿胪使大人到了?”
曹通事掐指一算:“不对啊,算算日子,不该这么快的。”
不管是不是上官到了,邓明道都要过去看一看究竟:“在这猜也是瞎猜,走,让日本人带咱们去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