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九月了,林大人他们再不回来,这雪可就要落下了。”无所事事的待在窝阔崴里,每天除了步行四五里地去砍树,就是建筑木屋、木砦,轮到执勤放哨都是一种放松,也难怪谢思年的手下对这种单调的生活有些厌烦了,连带着对让他陷入这种生活的林文澜等人也有所不满。“一旦大雪封山,他们可就想回来都回不来了。”
“该不是他们都陷在鞑子手里了吧,”说来这话其实停忌讳的,但约定的八月中旬双方接头的时间早已经过了,由不得部分水手们疑神疑鬼的乱猜。“真要是那样,咱们可就危险了,万一鞑子派来水师堵咱们,这可是一个死地啊。”
“胡说些什么。”有着从九品敦武校尉头衔的老兵冲着正在唠叨的两人喝骂道。“让咱们大人知道了,少不得罚你清理十次八次的甲板。”
清理甲板可不是简单的擦一擦抹一抹,根据参照英国海军部分条例制定的明郑水师章程规定,在洗刷船体之外至少还要用细洁的白砂对甲板打磨一项,等所有工作都完成了,船上的执星官还要亲自穿上白袜走上一遍,若是没有污点浮尘才算过关,否则就要重新打扫,是船上最繁琐、最累人、最不被水手们欢迎的船上工作。
一名哨兵显然是没有被老兵吓住,反而一本正经的说道:“藤头,你吹胡子瞪眼干什么,我又没说错,这鞑子的水师固然不怎么的,可咱们毕竟只有一条船,万一把海口堵上了,咱们可就真成笼子里的鸟了。”
“鞑子在东北有水师,老子怎么没听说过?”被称为藤头的老兵冷笑着。“我看你不是怕鞑子水师,而是下面憋不住了想找地方泻火,要不要我给你指条明路,看见没,笔直游过去,五天,五天就到日本了,那里的鲸屋里有的是娘们。”
“藤头,你这不是跟我看玩笑吗?五天,还游过去,那我不成了”
哨兵打屁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间山脊线上人影一晃,几人顿时紧张起来。又过了一会,林子边缘出现了几个蓬头垢面的人物,其中一个身后还好像背了什么。
见到这些不之客坚定的向自己的方向行进过来,一名哨兵当即朝天放了一铳:“什么人?再前进一步,别怪咱们手下不留情了。”
但他的话还没有完,边上的老兵却推了他一把:“快,点燃汛烟,是林大人他们回来了!”
等闻讯赶来的谢思年从船上换小船划到岸边的时候,林文澜一行已经被护送过来,但还不等谢思年寒暄,就看见在两人抬扶下双目紧逼、脸色惨白、有出气没进气的某人,他不禁惊疑不定的问道:“怎么会搞成了这个样子了?”
当初分别的时候,林文澜手下可是有十六个人的,可是如今谢思年放眼望去,即便算上半死不活的林文澜本人,出现在他眼前的郑军探哨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个人,显然其他人都折损在了这短短的几个月内,这么高的折损率就不能不让谢思年吃惊非小。
不过吃惊已经不能挽回逝者的生命了,但林文澜还有呼吸,所以当前最重要的是保住他的性命,于是谢思年当即向手下命令道:“送林大人上船,再告诉船上,让医士准备救治。”
通过旗号,林文澜被吊上船的时候,随船的医士已经在甲板上等候了,所以甫见林文澜的身影,他立刻动手,先撕开了还渗着血水的衣物。但不看不吓人,一看,所有人都惊呼起来,一道长长的刀口从锁骨下一直延伸到腰间,整个是一个大开膛。胡乱包扎的伤口此时已经化脓,阵阵恶臭以及褪不去的高热说明林文澜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医士忙用剪刀剪开已经跟伤口凝结在一块的衣服,同时撬开林文澜的齿关往口内灌着醋煎过的去皮柳树汁,此时林文澜已经不会主动吞咽了,倒入的药水顺着嘴边往外流着。见到这种情况,医士便自己喝一口然后渡过去,如此才让林文澜好不容易喝下几口。
做完这一步,医士用盐水在林文澜的身上刷了一遍,似乎牵动了伤口,已经完全昏迷的林文澜眯着眼睛依旧凝起了眉头,但医士却没有罢手的意思。只见他用火烛灼烧了身上的解手刀,随即在林文澜的胸前切割起来。
“住手!”护送林文澜回来的几名郑军探哨肝胆欲裂,顿时大吼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看着握紧拳头的探哨准备冲上去干扰医士的救护,谢思年当即命令道:“拦住他们!”
处在上甲板的几名水手当即一把抱住前冲的探哨们,同时口中不断的劝说着:“兄弟们,千万别误会了,马医士这是在救林大人,你们都冷静一点,如今可是在这家人的地面上,没有人会看着林大人去死的。。”
几名郑军探哨一开始还挣扎了几下,听到后来才醒悟过来,的确没有会害了林文澜,于是各个双足瘫软的跌坐在甲板上,双手捂着脸、双肩颤抖,听着声响就知道他们是在抽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林大人还有死,你们哭个什么。”谢思年踱过来冲着几人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说来也奇怪了,他这么一骂,几个人的动静还真的小了下来,于是谢思年趁机探问道。“这几个月出了你们受苦,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到达阿克敦前已经在长白山里丢了六个兄弟,”几名郑军胡乱的抹了抹泪流满脸的脸,抬头回应着长官的问话。“在吉林各地探路的时候倒没有什么损伤,平平安安的在约定的时候回到了阿克敦,大家伙还很高兴以为这就完成军令了。可没曾想,回程经过南岗的时候跟一队出来猎兽的鞑子马甲给撞上了。”
通过这几名郑军断断续续的讲述,谢思年这才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无非是清军借口形迹诡秘来勒索林文澜等人,林文澜等本来心里有鬼,再加上手中也没有内务府和奉天将军衙门的出柳条边的执照,于是只有打了。
“结果当场死了二个弟兄。”清军虽然想寻衅勒索,但事实上并未做打斗的准备,这就让哨探们有机会聚歼了这伙敌人,但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探哨们自身有了伤亡不说,但更关键的是,巡猎马甲的失踪引来了后续清军的追捕。“鞑子紧咬着咱们不放,好不容易过图们江的时候甩了他们,但又有两个弟兄倒在了路上,林大人也这时吃了一刀。”
“受伤后林大人曾经醒过来过几次,说是让咱们丢下他不要管了。”另一名郑军探哨补充着。“但咱们几个琢磨着都快已经到地方了,再丢下大人有些说不过去,所以这才轮流背着走了回来。可人虽然带上了,但鞑子追了一路,咱们连武器和吃食都丢了,更不要说药品了,若是还在路上采了点止血药草,否则林大人都撑不到现在”
说话间,医士已经割开了林文澜身上原有的刀口,伸手检查了一下内脏的位置,随即用鱼肠线重新缝了起来,然后大块剔除已经坏死的肌肉,并在新造成的伤口处压上剥开的柿饼帮助止血。等血止住了,医士又命人寻来鸟蛋打碎了剥下内壳的那层薄膜,然后一一贴在创面上,据说这样能防止化脓。等薄膜贴好了,手术的过程总算是完成了,此时就连医士自己也已经大汗淋漓,仿佛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
医士用盐水洗了洗手,随后在浸有干梅子的水盆里捞出干净的麻布来替林文澜重新裹上:“我只能算是尽人事了,拖得太久,能不能撑下来还要看他自己,若是烧能退了,那就是还有希望,若是烧不退”
马医士欲言又止,但谢思年却能明白听了其中的潜台词,但对方却是已经尽全力了,不好苛责的他也只能拱手代自己这位昏迷不醒的同僚道谢着:“多谢马医士援手。”
“若是烧退了,再给他煎几片人参做汤剂吊一吊,或许能缓过来。”马医士摇了摇头并不接受谢思年的感激,只是以医者的心肠告诫着。“不过,就是这样,到了济州还是要让他下船静养,否则就算好了,也要落下病根子”
看着林文澜被人小心翼翼的抬进内舱,谢思年命令道:“信号,咱们回去!”
船慢慢的驶离了海湾,看着远去的6地,谢思年向几名探哨问到:“东西呢?”
几名探哨对视一眼,纷纷解开自己的衣服,分别从怀里掏出一张或是几张明显被裁剪开的皮毛:“地图是在阿克敦的时候就被分割开的,上面都按司里的密记录着探到的情报,不过谢大人,现在交给大人您可有些不符合规矩。”
“那你们几个就先收着吧。”既然探哨们提出质疑,谢思年干脆不接过这些沾着血的毛皮。“不过,本官提醒你们最好多备一份,万一?”水手是忌讳说遇到海难的,因此谢思年只是点了点。“或许可以多一份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