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克臧是五月末同右武卫师一起回到台湾的,刚刚跟妻妾欢愉了几天,潮水般的政事就把他给淹没了,不过郑克臧并没有立刻复查洪磊等人上呈的诸多报告,先招来的便是早就送到东宁的尚之信的家人。
“这就是尚之信的幼子尚喜官?倒也长得玉琢似的可爱。”郑克臧的目光看着殿内的一对小人,七岁的孩童很是胆怯躲在一名清丽的少女身后,而这名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此刻却如护巢的母鸡一样冲着郑克臧虎视眈眈着。“这为姑娘是?”
“回主上,这是耿精忠的女儿。”看到这一幕的应太农急忙报告着,耿尚两藩世代联姻,耿精忠是尚可喜长子尚之信的妻兄,尚可喜次子尚之孝之女又是耿精忠的儿媳,因此耿精忠的女儿出现在尚之信门下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来是耿小姐,”郑克臧冲着两个相互依偎的小人摆摆手,看似和蔼的问道。“在东宁还住得习惯吗?”小男孩自然不会作答,女孩子也凝眉不语,郑克臧哭笑不得,只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成了抢男霸女的纨绔,于是他再度开口。“尔等不必担心害怕,孤没有恶意。”但依旧没有得到回应,无可奈何的郑克臧只好扭头看向身边的应太农。“不是说还有个护卫和几名仆妇吗?都还给他们了吗?”
应太农有些尴尬的回答道:“回主上的话,仆妇和携带的一应物件都已经还给了,只是尚公子的护卫因为来东宁的路上试图劫船,受了点小伤,至今尚未痊愈。”
至今未愈的伤,那肯定不是什么小伤了,不过郑克臧却不会为此怪罪应太农。
“上奏监国,授其平虏伯爵。”郑克臧指着那男孩说道,这个爵号简直是个讽刺,要知道尚可喜为他的鞑子主子整整杀了七十万汉人,而尚之信虽然鼠两端,但也在对付郑军和吴三桂的周军上清廷多有效力,但政治就是这样,清廷既然做了卸磨杀驴的事,那明郑方面自然要反过来做宣扬的,何况尚部残余力量的确为明郑的琼州攻略作出了一定的贡献。“那个忠心的护卫也加授从六品忠显校尉,”说到这,郑克臧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应卿,想办法把这件事传喻北地遍知。”
应太农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同时进言道:“主上,臣听闻三藩旧属有不少被流放辽东。”
应太农的话说一半留一半,郑克臧奇怪的看了看他,就见应太农目光在少女的脸上快掠过,随即一咬牙,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建议:“臣请主上纳了耿氏,臣等也好以平虏伯和夫人的名义潜入辽东。”
郑克臧吓了一大跳,而那边的少女闻言也是一愣:“应卿啊,这个主意可是大谬了!”
郑克臧摇摇头,几乎用呵斥的语气训道:“孤可是欺负孤儿寡女之辈吗?”
迎娶耿氏为妾只是为了在潜入辽东联络三藩旧部时好有一个噱头,但这个噱头能起多大的作用,郑克臧却并不报太多的幻想:“此事以后休要再提了。”
这边郑克臧不想再说,那边女孩子的目光却在小男孩的脸上流连了片刻后毅然决然的跪了下来,郑克臧还在错愕之中,就听一个黄鹂一样的声音说道:“藩主若是能保证尚家弟弟能好好的活下去,同时能保证为我耿尚两支长房报仇,糖儿愿侍奉藩主。”
“糖儿,名字倒如其人,”郑克臧脸色一冷,嘴里情不自禁的冒出一句讽刺的话来。“为了保全幼弟,居然愿意以身饲虎,倒也是个奇女子。”此时就见小女孩的泪水滚滚而下,郑克臧心头一软,到嘴的话也变了。“正好孤的儿女们也缺少玩伴,就让平虏伯跟着你一起进安平也好。”话虽如此,但等一双小儿女从郑克臧面前消失后,郑克臧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应卿,你让孤怎么处置你呢?”
“臣,臣不敢。”一早就知道坏事了的应太农满头大汗,急急跪伏下来。“臣的心思从来没有跟旁人说过,更不要说是耿小姐,不,夫人了。”应太农急切的为自己分辨着,他知道郑克臧一个不满意,从此将自己打入冰箱也算了,可万一上升到某个高度,这可是要株连的。“还望主上明鉴呢。”
“这倒有点意思。”郑克臧摸了摸下颚的胡子,若真是如应太农所说,这个女孩子能在片刻之间作出决断,看起来还真是了不得的人物,这么说让她进安平城看起来有些冒失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也只好关照谢紫菱、金十九好生盯紧了再说。“不过,话头总是由你起的,看起来通商司你是不必待了,去职方司吧。”
职方司原来有司官,郑克臧又没有明说让应太农去接手,因此最多仅是平调,虽然算不得左迁,但通商司的情报系统全在应太农手中掌握,林维荣并不干涉,而去了职方司后却要看上官的眼色,这细微的差别正是郑克臧对他的惩罚。
但明白归明白,应太农也知道这已经是郑克臧手下留情了,否则万劫不复都有可能,因此他只是轻声的应了一声:“臣遵命。”
“不要想太多,通商司这边的人本来泰半就出自职方司,如今让你回去也是名实归一而已。”郑克臧冲着他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等到应太农已经退到门口了,郑克臧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去职方司后想办法把广南那边的尚氏宗亲也接到东宁来”
泗礁岛位于东海之上舟山诸岛最北端,是嵊泗列岛的主岛,北宋熙宁六年(1o73)建有蓬莱乡北界渔村,清初禁海之后岛上居民迁移殆尽,遂成为一片荒土,但这种情况对明郑要建设的军港来说却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说房大人,现在虽说咱们只有千把个人、十来条船,地方小一点也无所谓,可万一日后人船多了,这地可拘束啊。”当然有人也对这样的选择有异见。“为什么咱们不把位置选在南面点的大衢山岛,反而要定在这个小地方?”
“林大人有所不知,”由于家眷等送往台湾,因此房锡鹏已经不再是名义上的大明总兵官了,按照郑军水师如今的体制,他被任命为舟山队的正四品统领并加了副千户的显爵,不过饶是如此,他不得不对台湾派来的副手表示出极大的尊重。“咱们脚下这个地方向北可以控制大戢洋和长江口,向南可以控制黄泽洋、黄大洋,向西可以封闭杭州湾,这个地方一占,松江、嘉兴乃至通州(南通)等地尽在我掌握。”
“可未免地狭了一点。”林璐斌是郑军水师的老人,不过很可惜的是如今资历老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所以才会被配到舟山来跟杂牌为伍。“就算想种些菜蔬米粮恐怕也多有不便。”
“林大人说得也是,咱们不能光靠东宁的补给,但咱们力量不大,靠着定海近了,万一清虏的舟山水师大举巡海的话,咱们总不见得再找地方。”房锡鹏的话一收即放。“当然,大衢山和岱山咱们也可以布几条哨船,建几个临时的窝棚,不过海上风大,水汽中又多盐分,这地就算种了,也出不来多少东西。”
“种总比不种要好。”林璐斌绷着脸回应道。“多少有些储备,也不至于心慌。”房锡鹏沉默不语,林璐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岔开话题。“听说台江队淘换下来几条上好的大福船会拨给咱们,如此一来舟山队的力量就有了。”房锡鹏已经得到周云隆的准信,一千料至一千五百料的大福船一共四条,外加五百斤佛郎机炮八位,说起来好像没什么稀奇的,但却是房部这么些年得到的最大的船了,确实值得高兴的。“另外等用水泥把泗礁岛水寨建好了,还有三门三寸半的长炮运来当岸防炮,到时往金鸡山下一架,说成金汤铁壁也不过份。”说到这,林璐斌忽然又来了个转折。“船有了,水寨有了,房统领也该有所动作了吧。”
“那是自然。”房锡鹏浓密的眉毛忽然一挑,他终于明白林璐斌反反复复纠缠地小粮少的问题的根结了,于是他打着保票。“林大人尽管瞧好了,等那批福船到了咱们就动手,少不得让鞑子看看咱们的手段。”
林璐斌正想打着哈哈,突然他的目光被海面上的一个黑点所吸引,他猛然举起手边的单筒望远镜,看罢之后,随手交给房锡鹏:“房大人,不要等福船到了,眼下咱们就得开张了。”
“两条大海船,看样子是装满了货准备到琉球去的,少不得有鸟铳、佛郎机炮护船,是个硬骨头啊。”话虽如此,房锡鹏的战意上来了,他要让林璐斌看看,他的人不是只会向东宁乞食的游杂。“来人,传的我的将令,新开张第一笔,一定要干净利落了。”
十几条大大小小的船只往大毛峰礁的方向直冲而去,攀上过海金鸡山的林璐斌则神色泰然的紧盯着房锡鹏的坐船,只见利用桨力在短时间内加到最快度的新郑军水师们如离弦之箭一般赶上了对面的货船,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给对手雷霆一击。
喊杀声,铳声顺着海风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火光跟着也腾了起来,林璐斌嘴角上露出一丝冷笑,这场战斗虽然悬殊,但房部又怎么可能保证没有损失,这些不起眼的损失在日积月累之下必然压垮房部,到时候填补进来的又如何不是东宁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