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朱锦埋头恢复郑军实力之时,又一个噩耗向他袭来:朱锦所册封的右提督、定虏伯刘进忠这个朝三暮四之辈,见到清军势大,便再一次的更换了门庭。
刘进忠的叛变导致惠州的刘国轩部与明郑主力之间的6上联系中断,更可怕的是广州尚之信也宣布回归清廷,如此一来,作为郑军中实力最完整的刘国轩部就完全陷入包围。
不得已,朱锦遂下令刘国轩部立刻从海路撤出。对于明郑方面撤军合流的行动,清廷甚为担心,曾一度勒令尚、刘二部予以阻截围歼。但尚之信麾下粤军曾在鲎母山一役中吃过郑军大亏,自是不敢轻易妄动,而刘进忠虽然降清,然也不想在战局未定前与明郑方面彻底撕破脸皮,于是两方便坐观郑军的撤退。
既然尚、刘二部都不敢稍越雷池,刘国轩自然布置安闲,因此至永历三十年的六月,除一部二千余人撤往琼州增强杨贤的力量外,刘部主力挟持万余惠州百姓及一应物资、粮秣完整的撤往了思明,进而分流东宁。
对于刘进忠的阳奉阴违,清廷异常恼怒,虽授其征逆将军头衔,然等平南将军赖塔大军控制潮州之后迅即将其逮捕入狱,随后押解北京问斩弃市。尚之信闻之大惊失色,便点起兵马渡海征琼州自赎。然而孙子云“君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结果不听兵圣所言的尚之信果然被老当益壮的杨贤用七千胜两万,打得狼狈而归。
琼海一役惨败以及郑军主力刘国轩部的回归,让清廷认识到明郑方面的实力尚存并非可以轻而易举对付的鱼腩,再加上此时湖南战事日益紧张,清廷主力6续西调,因此为了尽快解决闽粤方面的威胁,清军内部对郑军该持“剿”的态度还是该持“抚”的态度出现了争执。
“康亲王、郎制军,下官以为如今朝廷用兵湘省,闽中实力已然空虚,对付郑逆还应镇之以静,或用招抚以殆惰其心志,若是那郑逆识相肯自然是皆大欢喜,倘若是不肯也无伤大雅,等朝廷大兵返闽正好一鼓而荡。”
“段大人,好一个一举两得的缓兵之计。”被清廷重新授予海澄公爵位的黄芳世对福建6师提督段应举的提议嗤之以鼻。“可是就未曾想过,郑逆也会利用朝廷招抚之机重整实力,经武备战,若是届时朝廷大军还陷在湖南,郑逆又恢复元气卷土再来,余等又该如何应付。”
段应举脸色一僵,康熙年间的提督还不是日后总督、巡抚面前唯唯诺诺的武臣,同样起居八座的他可是能跟总督、巡抚敌体的存在,现在却被一个鼠两端的反复小人所羞辱,他能不生气吗?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就听黄芳世呲牙咧嘴的建议道。
“本爵以为兵贵神,该乘刘部刚刚自海上返回立足未稳,立刻跨海攻打厦门,不给郑逆以喘息的机会。”
“海澄公跟郑逆有不共戴天之仇,当然希望立刻出兵厦门,一举把郑逆赶回台湾。”段应举没有来得及反诘,一向跟他交好的副都统胡兔看不下去了,胡兔端起一张看起来似笑非笑的脸,杀机暗藏的问道。“可是船呢?海澄公能变出船来吗?就算变出船来,郑逆的水师素来甲于闽海,难不成海澄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准备将朝廷大军断送在海上吗?”
“胡大人!”黄芳世气得捏紧了拳头,但胡兔虽然爵位没他高,但一来其是满八旗的子弟,清廷治世下天生就比他这个汉人高贵,二来人家是正经八百的二品大员福州副都统,也非他只有数千私兵团练的空壳公爵可比。“你?”
“罢了,罢了!”看到黄芳世要暴走,总兵黄蓝忙站起来熄火。“海澄公自然没有断送朝廷大军的意思,但胡大人所言不差,没有船厦门是过不去的。不过,现在苗之秀已经在温州归降了朝廷,只要再夺回了定海,朝廷的水师就能开过来跟郑逆抗衡,只要水师得胜,那厦门不就像脱光了衣服的大闺女了吗?”
几个武将闻言顿时淫(荡)的笑了起来,宁海将军喇哈达更是不看身边黄芳世那张铁青色的脸,连连点头,并大声附和:“没错,正是这个理,厦门能不能打,打不打得下来,关键还得看看水师的能耐。”
出身汉军镶黄旗人的福建总督郎廷相听了半天之后,见除了黄芳世以外的一众武将都同意暂时停火,这才向上座的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探问着:“王爷,您看呢?”
说起眼前这位郎廷相郎总督,祖上也是明军将领,等到其父郎熙载在关外降清后,郎家便随着清廷席卷华夏而开始逐步迹。到了他这一辈,其长兄郎廷辅以资政大夫、世袭一等阿达哈哈番(轻车都尉)兼一托萨拉哈番(云骑尉)的身份历任管汉军镶黄旗参领、户部郎中最后升任户部侍郎,而其二兄郎廷佐更是赫赫有名,历任江西巡抚、福建、江南总督、兵部尚书,最大功绩是打败进攻长江的南明郑成功军,为清廷保住了漕运,也稳定了其江山。
正是因为郎氏两代为清王朝入主中华立下过汗马功劳,杰书也不能不给这位身为封疆大吏的汉奸几分面子:“郎大人是钦命的福建总督,想来对厦门等地更为熟稔,本王初来乍到还是先听听郎大人的意思吧。”
“王爷乃是皇上钦命平定东南的大将军,下官又如何敢僭越。”郎廷相签着屁股讨好着,但杰书打定主意硬要他先开口,郎廷相无奈只好表明了态度。“下官以为,段大人和黄大人所言甚有见地,如今要浮海取厦门一时还力有不殆,不如暂时以招抚,或可免刀兵。”
“招抚?”杰书摸了摸胡子,郑成功时代清廷曾五度招抚、郑经继位至今也有过四次招降,然而都无功而返,现在还要招抚?杰书颇有些犹豫,但看了看下面这些骄兵悍将都是一副不想再打的架势,杰书终于点头了。“倒也不妨一试,不过郑逆狂悖,还要做好再打的准备,郎大人,船的事还要继续上心,至于水师方面也要多多督促”
郑克臧走出停留了三个多月的慈庵,回仰望慈庵后陈昭娘的坟茔,淡淡的雨雾漂荡在空中,仿佛是挂在眼角上的泪痕似的有着中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郑克臧定定的看了会,随即坚定的转过身子,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回到已经物故人非的荷院,郑克臧来不及休息,立刻派人去请郑聪等几位郑氏宗亲---这三个多月里,万年、天兴两州奉陈永华之命对几家伯府实行围追堵截,两方几度大打出手,乌烟瘴气使得台湾上下为之侧目---因此即便英圭黎人的商馆还刚刚把订单送出去,郑克臧都要立刻解决这个不安定的因素。
“钦舍,你回来的正好,五叔还正要找你,陈永华他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让人对伯府下手,他这是要造反呢。”郑智人还没进屋,大大咧咧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件事,要是钦舍你不管,五叔就到思明去找”
郑智的话还没说完,走进屋子的他就看见郑克臧用冰冷的双眼看着他,他心中虚,一下子没了声音,这时郑克臧才用手示意:“五叔,且先坐下稍等一刻,二叔他们都会到的,届时余在跟几位叔父说说这件事。”
一听到郑聪等也要来,郑智胆子肥了一点,便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钦舍,茶都没有?”
“给闽清伯上茶。”郑克臧吩咐着,自有内侍奉上茶水,郑智喝了两口,这时郑明、郑裕、郑宽、郑聪、郑柔相继到来,郑克臧请他们一一落座,也奉上了茶水,一众人对郑克臧把他们请来的目的早已经心知肚明,一个个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坐在那品茗着,但又过了一刻,郑温迟迟没有来到,显然他是存心给郑克臧下马威了。
“八叔,不想来,也罢,得空就请六叔和九叔把今天说的事转告他一声。”郑克臧以此做了开场白。“今天把几位叔父请来是因为陈总制使三番五次向余诉苦,说是几位叔父一则侵吞官地,二来强迫移民为奴,绿履不能禁绝。”
“陈永华是倒打一耙!”郑柔跳了起来。“他怎么不说纵使手下打伤伯府家奴的事了。”
郑柔这一炮,边上的几位郑氏宗亲也开始帮腔,郑克臧静静的听着,直到他们自动的熄火:“谁打了谁,余不管,但陈先生说的这两桩事有没有吧?”
郑克臧虽然语气内蕴,但语意坚定而且直指要害,几人支支吾吾,好半天,郑明憋出来一句:“这台湾之地,本来就是余等郑家的,侵占几亩官地有什么大不了的,陈永华小题大做,钦舍你又何必”
郑克臧截断了他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么说几位叔父是看中了父王的位子?”
这个指控让郑明和其他几人一下子愕然,郑克臧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语极快的说着:“父王在大6兵败,七郡之地一朝沦丧,正是要兵要粮重整旗鼓的时候,几位叔父把该充作军饷的官地占了,又把原本可以提供赋税的移民充作自家的家奴,这是何居心,是想让父王在大6再次战败,好取而代之吗?”
这个时候郑聪坐不住了:“钦舍,你也知道老三他们只是贪心,又怎么可能有,有那种心思。”
“贪心?”郑克臧摇摇头。“也许吧,但动摇了根本,最后几位叔父到哪去当皇亲国戚呢?”这话的语气已经缓和了下来,郑明等这才长舒了口气。“把侵占的官地都还回去,强收的奴婢也都释放了,余给几位叔父另指一条财路吧”
“二哥、三哥,咱们真要听小贱种的?”出了荷院,郑柔把几人请到自己的府上,刚刚坐定,他便向郑聪、郑明这两位长兄试探的问道。“海上行船利虽厚,但风险也不小,哪里及得上直接种甘蔗来得安稳。”
“他是元子世孙!”郑明瞪了郑柔及郑柔身边几位兄弟一眼。“王兄不在,他就是最大,今天不给他面子,以后他还会给你面子?”
“那他就敢不顾礼法,对叔辈下手?”
“浑话!”郑聪冲着郑智撇了撇嘴。“他不防着咱们,防着谁?”说起来,郑克臧的主意其实对他是有利的,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郑智几个面前郑聪自然要作出倾向他们的样子来。“再说了,这事他占着理。”
郑明叹了口气,冲着几个不甘心的弟弟劝道:“钦舍已经答应,退了地之后,一人送一条八百料的福船,遣走了移民再补偿一府一百个黑奴,已经够意思了,再说糖期从安南、暹罗运糖、平时从安南运米都是有大利的,退一步海阔天空。”
“是啊!”郑聪也劝道。“从西洋运来赤糖,把雪糖、冰糖运到琉球、日本,再把倭铜和倭货以及高丽参运回来,一趟少说也有三倍以上的利,一年只要走上两趟,不比土里刨食强吗?”
“说来说去,二哥你是坐地虎,就你赚的多。”郑克臧的计划里郑聪不必出资,只是免费接收红糖免费提供雪糖和冰糖,就这样还能分润一成利,而其他六人又要出船、出水手、出启动资金,才均分一成半,也难怪其余几人眼红呢。
郑聪一听不干了,急忙辩解着:“可别胡说,余这糖寮中可有钦舍的份子,这一成利,余到手也只能拿八分。”
“这个小贱种!”
“别骂了,这事到底做不做?”
“能不做吗?地和人都要还回去了,不做吃西北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