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情摇摇头,“徒山世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命定之人才能揭下面纱。”
他没有掩饰音量,这道声音显然被场上的人听去,徒霜霜喉间发出一声低泣,像是羞愤又像是别的什么,双手掩面,站起来往台下跑去。
叶长笺眼尖,看到徒霜霜左脸上似乎有一块很丑陋的胎记。
“这一场,风铃夜渡胜!”
晏无常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直挺挺得走下来,叶长笺看一眼徒霜霜离开的方向,依稀还能见到人影,连忙飞起一脚踹在晏无常的背上,道:“你弄哭人家姑娘?”
“快不快追啊!”
叶长笺说着又出一脚踹在晏无常的膝盖上,将后者往前踹了几步,晏无常借势跑起来,向着徒霜霜离去的方向追去。
生怕再有个失误弄掉人姑娘面纱的乌龙事件,下一场斗法,由浴红衣上阵。
叶长笺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对面走上比武台的弟子,容貌有些熟悉,身旁的沈默情忽然间沉下脸,原本痞笑也变成冷笑。
叶长笺记起那是在皎月峡谷与他们发生争执的弟子。
“风铃夜渡,浴红衣!”
“云水之遥,云连清!”
叶长笺皱了眉头,一直是云水之遥首先派人出战,风铃夜渡随后上去迎战,不知从何时起,出战的顺序颠倒过来。
云山心宗多的是千奇百怪的符咒,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怕云连清打伤浴红衣。
他们自报家门后,云连清先发制人,骤然向浴红衣胸前拍出一掌。
浴红衣玉足轻移,上身不动,向后滑去,她鲜艳的衣袂飘了起来,一层红烟薄纱轻盈摆动,身段纤细柔软,似在翩翩起舞。
云连清轻嗤一声,指尖不知何时已经夹着几张黄色符咒。
“刷刷刷”
符咒应声向浴红衣飞去,一道打在她脚尖前,一道打在她脚跟后,一道打在她腹间。
浴红衣被符咒拍到后身体便无法动弹,地上两道符咒自动燃烧起来,符纸燃尽后,出现几道光线向上,一直在浴红衣头顶处连结,形成一个金钟罩将她罩在里头。
一道是定身符咒,两道是屏障符咒。
此情此景应是算浴红衣输了,但是云连清却没有停下手,一道符咒又悄然滑至他双指间。
叶长笺眯起眼细看咒语,待看清那刻,倏地睁开双眼,在那道符咒打向浴红衣之前,提足一跃,举起右手拍向束缚住浴红衣的金钟罩,手上血色符文浮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破!”
随着他一句清啸,血色光芒大盛,“哐”得一声,金钟罩四分五裂。
他左手揽过浴红衣,堪堪躲过那道符咒,带着她飞到了台下。
符咒悠然得飘落在地,腾得一下燃起火焰,顷刻间就化为灰烬。
若是看得仔细,能够发现那火焰是带着淡淡的青色。
三昧真火神咒。
一旦被它拍上,即刻被熊熊大火包围,燃烧直至剩下一捧白色骨灰。
“这一场,云水之遥胜!”
台下云水之遥的弟子一阵欢呼,这幅狂欢的模样好似已经赢了最后的比赛。
云连清神色狂妄,大声冲他们喊道:“叶长笺呢,不是说要把我们都打趴下的吗?怎么只敢大放厥词吗?也对,你们风铃夜渡就喜欢说大话!”
白夜心耿直道:“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作死的。”
叶长笺放开浴红衣,问道,“没事吗?”
浴红衣拍了拍身上的烟灰,道:“没事。”
听到她的回答,叶长笺点了点头,在沈默情要上场前拦住了他,“老二,宰狗这件事不用你出手,我来。”
他这道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云连清冷笑,“叶长笺,我原本就在想你不男不女的,不知做甚么妖,现下看你穿了这衣服,倒是明白几分。你命也是挺大,万丈深渊都摔不死你。”
叶长笺负着手缓缓踱了上去,笑道:“我也刚想说,你胆子也挺大,居然敢打伤我们风铃夜渡副宗主。还企图谋害我们最宠爱的小师妹。”
对付叶长笺,只靠这些符咒可不够,云炼清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剑柄上雕刻着一朵精巧扶桑花。
叶长笺嗤笑,“你在皎月峡谷九死一生就炼出这么个破玩意儿?”
云连清被他嘲讽得几欲吐出血来,咬牙道:“你练出个什么稀罕玩意儿?有种拿出来看看啊。”
叶长笺举起套着刀鞘的龙牙随意挥了挥,仿佛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呼道:“魔刀,龙牙!他们当然听过龙牙的名字,他们虽然没有见过龙牙的样子,但是似乎只要在叶长笺手里的,就是魔刀,就是龙牙。
云敛衣温声道:“斗法开始,点到即止!”
云连清一跃暴起,举起手中银剑向叶长笺刺去。
叶长笺只负着手,微微侧过身子避过了他这一击。
云连清不依不挠,连出数剑刺向叶长笺身上的致命处,而叶长笺只轻跃相避,并不打算出招。
他们一个拼死相搏,一个悠然自得,高下立判。
云连清气愤难当,连声怒道:“叶长笺,你拔刀啊?你拔刀啊!”
一声响过一声,整个比武场都是他怒喊的回音。
叶长笺也是厌烦了与他周旋,身影一晃,众人还未看清他动作,他已跃到云连清身前,伸手握住了他执剑的手腕。
如铁箍一般牢牢禁锢着云连清。
叶长笺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抽出云连清牢牢握在手里的银剑。
他淡淡道:“我师父曾对我说过,将军有刃,不斩蝼蚁。对付你,还不需要我出刀。”
“当啷”一声。
叶长笺随意地将银剑丢弃地上,仿佛在丢垃圾。
他一脚将云连清踢翻在地,左足踏住他的胸口,扭头看向台下候战的云水之遥弟子,“你们一起上吧,我赶着回去吃晚饭。”
“对了,上次在皎月峡谷没有死的那几个兔崽子也一起出来。我健忘,你们的样子记不清了,自觉点吧,别逼我迁怒于人。”
他说着又重重得往下踩了几脚,他带着狰狞的老虎面具,是以众人无法看清面具下他露出的邪恶笑容。
叶长笺轻声道:“定身咒不是只你一个人会用的。”
他说着,左手掐诀,嘴里快速得念着古老的咒语,从云连清的身下缓缓生出数根藤蔓来渐渐包裹住他。
收拢——
云连清已经变成一个五花大绑的粽子,叶长笺踢他一脚,他便咕噜噜地往前滚去。
叶长笺玩得不亦乐乎,哈哈直笑。
云连清面红耳赤,羞愤至极,台下二十几个云水之遥的弟子看得气愤难当,沉不住气,悉数跳到比武台上。
为首一人是唐门剑宗的弟子,“叶长笺,你欺人太甚!”
叶长笺停下动作,回头懒懒得看他一眼,“人都齐了么?齐了就开打咯!”
他说着随意得一拂袖,从袖口里飞出一杆紫色的五方令旗倏地插、入地面。
五方招阴旗“腾”得自动燃烧,它的火焰不是红色的,而是漆黑的!
云水之遥的弟子脸色白了几分,观望台上的几人都凑了过来,神色凝重地望着场中情况。
“吾主所唤何人?”
虚空中传来阴冷的声音。
叶长笺轻笑,“二营将军,虞初一。”
五方招阴旗燃尽那刻,从黑雾中走出一个黑衣少年,眉宇阴鹜,面容俊秀。
叶长笺又踢起了云连清,道:“初一,这些杂碎都交给你了。”
虞初一应一声,一把二尺钢刀缓缓从他后背升起。
虞初一伸手拔出体内的钢刀,面上无悲无喜。
那是阴将麻木的,杀人不眨眼时的神情!
“咔哒”
这是叶长笺一时没控制好脚下的力道,踩断了云连清一根肋骨。
云连清痛得大叫。
而另一边的云水之遥弟子也被虞初一打得连声哀嚎。
“初一,太吵了,让他们闭嘴!”
叶长笺皱起眉头,又没控制好力道,“咔哒”一声,踩断了云连清的胳膊。
他的话音一落,不知虞初一怎么做到的,原本鬼哭狼嚎的修真弟子皆闭了嘴。
叶长笺瞥了一眼,一个个脸上的神色痛苦至极。
正在此时,浴红衣尖锐得高声喊道:“师兄小心啊!”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道闪电便打在叶长笺方才所站之地。
那地方剩下一个焦黑的洞,还冒着滋滋的电流,旁边落着一张老虎面具。
若是没有这张面具,恐怕叶长笺的脸就要毁了。
他们的大师哥,早已在诛仙剑阵下形神俱灭,又怎会回来?
1
要说如今修真界,正道兴盛,蒸蒸日上,邪门歪道皆夹着尾巴做人,这一切都得益于百年前在封神台上歃血为盟的四大世家。
修真界皆赞不绝口:四大世家,胆肝相照,降妖除魔,义不容辞!
百年前,修真界出现过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得蒙上苍垂怜,派下四位上神将利用诛仙剑阵其挫骨扬灰。
所谓诛仙剑阵,即为天道第一杀阵。
由四柄诛仙神剑连接而成的无上阵法,主宰天道杀伐。
四柄神剑分别在四位上神手中,依次为诛仙剑青龙,戮仙剑白虎,陷仙剑玄武、绝仙剑朱雀。
剑阵之中杀机四伏、玄奥无比、凶险重重。任你本领通天,神仙魔帝,一入此阵顷刻间飞灰烟灭,绝无生还。
这是一个仙魔共存的世界。
修仙入魔,全在一念之间。
一稚气小童道“叶长笺做了什么事这么招人恨?”
叶长笺令人诟病,其因有三,第一,他的魔骨是千年以来最纯正的,他凭此,嚣张跋扈,恣意妄为。
第二,他在佛陀庙外斩断了四大世家数十名修真弟子的手脚,血肉横飞,残酷无比。
第三,他在白骨岭上屠戮了数千修真弟子与天兵天将,尸横遍野,心狠手辣。
小童道,“他这么可恶,应该死透了吧?”
“当然啦!你当诛仙剑阵是假的啊?他是魂飞魄散,灰都没咯!”
道人哈哈一笑,不疾不徐地喝一口茶。
对于此,叶长笺想说,呵呵。
此刻,风凌夜渡小霸王,人人闻风丧胆的混世魔王叶长笺神色复杂地望着铜镜里的模样。
镜中人,面容苍白,眼神澄澈,嘴角挂着乌黑的血迹。
鹅黄袍子镶金边,服饰华贵,十足的富家子弟做派。
他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脸皮,镜子里这个小白脸是谁?
风一吹就会倒的孱弱小身板。
他摇了摇头,显然对这幅肉身不甚满意。
能不能重新换一副皮囊?难道我已经饥不择食到肆意攫取小白兔的肉身了吗?
叶长笺翻了个白眼,伸手打翻了铜镜。
“顾念晴,你又在做甚么妖呢,等着人三催四请?”
门外一个魁梧的汉子探进脑袋嘀咕了一声。
叶长笺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那人一愣,凶神恶煞道:“格老子的,看什么看!”
叶长笺点了点了,嗯,这幅肉身不错,英武有力,要不要重新夺舍?
他跟着那人往外走,心想还是算了吧。这人也不知道有没有病,万一是个外强中干的可就亏大了!
他来到厅上,上首坐着一个服饰华贵的中年男子,掀了茶盖吹了吹,抬眼见他进来了,放下了手中茶杯,清了清嗓子道:
“晴儿,再半个月就是云水之遥截止招生的日期,你现在马不停蹄得赶去,还来得及。”
叶长笺被晴儿这两个软糯的字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云水之遥是人间四大修仙家族合办的修真者求学圣地。
风景绝佳,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折磨人的好地方。
他试着催动这幅身体内的灵力。
简直是惨不忍睹!
就连这幅肉身也是破败不堪。
叶长笺知晓自己在因缘际会下重生了,前世的他天生魔骨,因此只能修魔道,投入了野渡舟老的门下,与根正苗红的云水之遥格格不入
叶长笺的思想如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狂奔着。
只听顾老爷骂咧咧道:
“这次你不能通过入学选拔考核就不要回来见我了,你巴不得人人都戳你爹我的脊梁骨是不是啊?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抬眼看去,一个美艳姬妾正剥了一颗葡萄以嘴喂给顾老爷吃。
心疼顾念情一秒钟,摆明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
思虑再三,他还是开了口,却被不耐烦的顾老爷打断了,“多说无益,你不能一辈子当个米虫,刘二,你把盘缠给二公子,差人带他上路吧。”
“是。”
刘二就是方才来卧房唤叶长笺的人,只见他拿了一个厚厚的蓝色布袋,对着旁边站着的家仆使了一个眼色。
两个壮汉走向叶长笺,一人架了他一只胳膊,把他架到了门外。
门外备着一辆马车,刘二把盘缠扔到了叶长笺的怀里,“碰”得一声,关上了厚重的朱红大门。
叶长笺低头看了一眼盘缠,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他这是被忍无可忍的顾老爷赶出了家门?
“二少爷,上路吧。”
赶车的家仆是个高壮的汉子,躬身道了一句。
叶长笺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顾念晴八字特殊,是传说中的纯阴之体,叶长笺的残魂无意识飘荡至此,两人气场吻合,因此前者一死便占了他的肉身。
他没忘记顾念情是怎么死的。他向来睚眦必报,要不要帮顾念晴报仇雪恨?
家仆又催促了他一声。
叶长笺抱着盘缠跃上了马车,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日后再回来帮顾念晴清理门户吧。
家仆待他坐稳后,一扬鞭子,抽在马后臀上。
“架!”
车轱辘转动,往远方驶去。
已是日薄西山,叶长笺掀开了帘子,马车进入了树林里,他疑惑道:“我们这是去哪?”
家仆道:“您等会就知道了。”
答非所问,一定有诈。
他心念电闪,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坐回位子,打开包着盘缠的布带。
闪出的金光差点没晃了他的眼。
嗯,不错。这下花天酒地的资金有找落了。
“咯噔”一声,车轱辘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二公子,到了。”
家仆低声说道。
叶长笺掀开帘子,还未发现有什么不对,突然马车摇摇晃晃起来,他心头一跳,推开窗户往后看去。
整辆马车卡在悬崖上,摇摇欲坠!
他算是知道上路是什么意思了。
上黄泉路!
叶长笺淡淡道,“这是谁的意思?”
家仆已经站在了地上,笑道,
“二少爷,你的命太硬了,砒\霜混着鹤顶红放在你酒里居然都没有毒死你,大少爷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结果你了。”
“您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也是浪费,还会与大少爷争一份家产,不如早点下去吧,记得日后投个仙胎,免受凡间疾苦。”
家仆的话音一落,骤然拔腿往前狠狠一踢。
整辆马车往悬崖下落去。
“啊啊啊啊啊——”
叶长笺的身体被甩出了马车,直堕急下。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感慨了一声,重生之后自己脾气似乎收敛了许多,不然,哪容你放肆?
肆字刚从嘴里出来,就听“噗通”一声,大量的水涌入了他的鼻间、嘴里。
叶长笺整个身体往河里沉去,他连忙闭了气,待沉势减缓,双腿打水,往上方光亮处游去。
“哗啦”
他浮出了水面,游上了岸。
“咳咳咳…咳咳咳….”
叶长笺不住得咳嗽着,待将肚中水吐得差不多了,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刚侧了头,身体就僵住了。
只见在他前方五米处,慵懒得躺着一只吊颈白额大虎,正冷冷得看他,似乎在看一个低等的生物。
叶长笺情不自禁叫道:“我的妈,这么大!”
老虎体型比寻常老虎大出几倍,通体雪白,没有一丝瑕疵,油光发亮的皮毛覆盖在矫健的身躯上,诱使人摸一摸,蹭一蹭它皮毛的质感。
叶长笺这样想着,已经自发靠了上去,伸出了爪子,摸了摸白虎颈间的毛发。
好舒服!好柔软!好暖和!一定可以卖很多钱!
“虎兄,老实说,摔死还不如做点好事被你吃了。你记得一大口直接吞了我,不要咬碎哦!我很怕痛的。”
他絮絮叨叨得说着,困意、冷意渐渐上涌,就这样靠在白虎的怀里睡了过去。
白虎原先金色的眼眸里还不带任何温度,过了半晌,突然低下头,一点点细细舔起了靠在他怀里的人,将他身上的水渍一一舔干。
.....
“叶长笺,你自堕魔道,残害生灵,今日奉天道之命,斩杀尔于此!”
叶长笺淡淡得望了一眼,诛仙剑、陷仙剑、绝仙剑悬浮在空中,渐渐连结成古老的剑阵。
诛仙剑阵下,没有活口。
“他人呢。”
青龙上仙冷声道:“他不想见你。”
“无妨。反正再也见不到了。”
他微微一笑,一拢红衣,精致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