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兄,切莫心浮气躁”,蒋子文说道,“我正有事请教”。
何笔吏收住性子,谦虚地说,“蒋生你有什么事尽管说,请教我是不敢当的”。
“我要卯时出城,就是不知道在地府是何时辰”,蒋子文问道。
“你有出城的许可啊”,何笔吏奇道,“蒋生你果然非一般人”。
“快说说时辰”,蒋子文提醒何笔吏。
“是了,是了”,何笔吏继续说道,“我们冥选司只知道放衙的时候是酉时,至于其它的时辰要靠自己的估计了”。
放衙的时候有鼓声,这个蒋子文是知道的,这地府既没有计时设备,也无法观天象,就算阳间天亮了,在地府也不知道。
“那就没办法知道卯时是何时了吗”,蒋子文有点沮丧,不至于一放衙就到城外等着吧。
“听说神兵司每个时辰都会擂鼓,通知各营的鬼卒出阳差”,何笔吏继续说道,“可惜我们没办法听到神兵司的鼓声”。
“有这事?”,蒋子文乐了,“谢谢你何兄,那我的问题也解决了”。
整个冥选司大厅里,除了刀笔划过竹简的沙沙声,就是蒋子文和何笔吏的窃窃私语。
咚、咚、咚……
放衙的鼓声响起,所有的笔吏又从座位上立起身来,整整儒生服,三三两两走出大厅,走到卧房,各自躺下。
蒋子文和何笔吏走在最后面,蒋子文问何笔吏,“我们就没有别的事干吗,除了批投胎笔录,就是‘躺尸’……”
躺尸?
何笔吏讶异地看了看蒋子文,“何谓躺尸,我们还有尸身吗?”
蒋子文哑然失笑,“在下失言,这是在下老家的方言,就是干睡觉的意思”。
何笔吏报以苦笑,“我们都是一介鬼魂,幸运被录为阴选官,已经是积阴德了,就不想在地府享什么福了,除了办差就是睡觉,连冥选司的城门都不能出的”。
“不过,蒋生你不同”,何笔吏语气一改,赞赏道,“你一来就走阳差,还见了府君大人,现在连出城的许可都有了,在冥选司,你是第一人!”
“也是运气”,蒋子文不便多言,便谦虚了一句,与何笔吏一前一后进了笔吏的公共卧房。
在自己先前选好的卧榻上躺好,蒋子文毫无睡意,侧身问邻床的何笔吏,“何兄,我经过城隍庙的时候看到城隍爷和左右护法大吃大喝的,我们这边没有吗?”
“哎”,何笔吏轻叹一声,“我们是苦当差的,哪有这福分啊,不过各司的尚书大人可以享受到好酒好菜”。
何笔吏又掩口悄声对蒋子文说,“有本事的尚书,连女人都有……”
蒋子文默然,王尚书不就有吗?看来地府官员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清正廉明。
看着一个个笔吏躺着毫无声息,蒋子文就感觉自己睡在一个停尸房里,什么呼吸啊、心跳啊,都没有。
他看到何笔吏慢慢闭上双眼,便放平身子,把双手放在脑袋下面,一幕幕回忆自己成为鬼魂之后的经历。
从亥四七、亥四八的出现开始,到城隍庙,过鬼门关,遇到马援将军,到地府冥选司,再走阳差到陇西太守府,回地府后被太山府君缉拿、释放,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他第一次认真看自己的身上,草鞋、儒生服,再举起自己的双手,蒋子文惊得一跃而起,蹲在了卧榻上,原来他的双掌上毫无掌纹,十个手指上一个指纹也没有。
这、这、这……
这是为何?蒋子文左顾右盼,昏黄的光线下十几个面色惨白的笔吏躺着不动,画面特别诡异。
他叹口气,复又躺下了,只有等到第二天再向何笔吏请教吧。
蒋子文在卧榻上辗转反侧,耳边听着外面的声音。
果然,约莫着两个小时后,远处有微弱的鼓声传到他耳朵里,戌时了。
他就这样干躺着,一连听过五遍鼓声,寅时了,接下来就是卯时了。
蒋子文起身,静悄悄地走出笔吏休息的卧房,凭着记忆向城外走去。
一路上,阴兵把守的关卡不少,但见到蒋子文都是客客气气地放行。
原来,前一日的城门一战,蒋子文的大名已经在地府各司传开了,能空手夺取校尉兵刃,并从太山府君手底下逃出生天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加上冥选司王尚书传令蒋子文在冥选司城内外自由出入,阴兵们对蒋子文更加敬佩。
蒋子文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出了冥选司的城门,站到了六司的城门外。
面前是蒿里城的外城大门,陆陆续续的鬼卒押解着亡魂进城,再逐一排队进入冥判司城门接受六扇门阴兵的点检。
透过弥漫的瘴气白雾,蒋子文看着一个个亡魂都是面如土色,失魂落魄,被鬼卒拖拽着,机械地往地府深处走去。
原来,面对死亡能做到视死如归的,万中无一。
等了一个多小时,从外城进来的鬼卒和亡魂们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长,由于鬼卒们的士兵服是一样的,蒋子文只能睁大眼睛努力识别,生怕漏看错过了亥四七和亥四八。
突然,长长的队伍中传来一声惊喜的尖叫声,“蒋爷!”
两个鬼卒拖着一个亡魂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蒋子文定眼一看,正是亥四七和亥四八两个鬼卒。
刚刚发出尖叫声的是亥四八,走到跟前,亥四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难为情地说,“蒋爷,真对不住您,上次在御前司我不辞而别……”
亥四七不说,蒋子文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当天侥幸从太山府君得到赦免,亥四七吓得屁滚尿流,当时没跟蒋子文打招呼就急急忙忙逃出了御前司。
“噢”,蒋子文恍然一笑,“四七兄弟,我们都是劫后余生,就别说如此生分的话了,我今天在此特地等二位,是有要事相告”。
“好、好”,亥四七心生惭愧,忙说道,“蒋爷,我俩把亡魂先带过去交差,您再稍候片刻”。
蒋子文点点头,看看他俩押解的那个亡魂,是个约莫五旬的老汉,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