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下)
小太监遵循老太监的嘱咐在‘门’外守着,里面没动静的话就不敢进来,所以廖若有充足的时间将这个房间仔细地查看一遍。.最快更新访问:щщщ.79XS.сОΜ。
这个房间应该是客房,分为里间和外间。
外间是正厅,有书桌、博古架、书架、香炉、烛台等,家具几乎一应俱全,更像是个书房和客厅集一体的厅室,而里面则是一个寝室,只摆着这一张‘床’。
廖若走到外间,在博古架上‘摸’了一遍,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博古架上的一只青釉长颈‘玉’兰瓶里面的水,还是满的,里面‘插’着的一支杏‘花’,开得正旺。
杏‘花’的‘花’期很短,通常只有一周的时间,所以这支杏‘花’,应该是最近才被人‘插’/上的。
廖若又走到书桌旁,桌上有砚台、‘毛’笔和笔架。文具旁边还有个香炉。
如果房间长久不住人的话,文房四宝应该被收起来才是,而那个香炉里面,也断不应该有香灰。
这些痕迹都说明,这个房间应该是有人会经常过来居住,而不止是经常有人来打扫这么简单。否则‘玉’兰瓶中不应该有‘花’,而砚台、‘毛’笔和笔架也不应该会被摆在桌上。
不过既然有写字的这一套文具的话……廖若的目光移到了书架上。
书架上零星地摆了几本书,可能并不是这个房间原本的物件的,而是来住的那个人带过来的。
廖若搬来了凳子,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将那几本书拿了下来,不敢发出响声。
书已被读了很多遍,书页的每一页空白处,都有小字的批注,字迹工整而娟秀,最后一页的批注下方有著者的留名,卫湘。
*
“男丁”、“遗孀”、“卫湘公子”、“孔雀”……如果这些都指向一个事实的话,那么这个卫湘公子就极有可能是太后的面首。而这个房间,就是卫湘公子与太后相会之前,一直在等候的地方。
廖若翻看着书页上的批注,有同一个段落被反复批注了的。每次批注的字体和行文方式都一样,只是字体的大小略有差别。写得密的地方,字与字都叠在了一起。
由此可见卫湘公子的等待时间之漫长。
而里间寝室的那个‘床’,卫湘公子应该是没有睡过的。老太监就算老糊涂了,也不至于会把太后的儿子,当今的皇帝,往男宠睡过的‘床’上领。
廖若想象了一下卫湘公子与太后的见面方式。
大概卫湘公子每次来了,太监便会去通报。
等待的时间,卫湘公子点了一柱香,从怀中掏出书来读。读到有感想的地方,便提笔写下了批注。
从日上中天等到日暮时分,太后那边还未传话回来,但书已经看完了。于是卫湘公子点上灯,又从头开始读,把批注过的地方又批了一遍。
等到月上柳梢之时,太监终于回话了,卫湘公子便合上书本,顺手放在了空空的书架上,起身朝太后的寝宫走去。
廖若将那些书放回了原处,又将凳子搬回原位,回到里间的‘床’上躺好。
先帝去世已逾三年,但太后还不到四十岁。姿‘色’犹存,面容尚好,外加权倾朝野,这个时候的她想效仿武周朝的‘女’帝,豢养一个男宠,还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只是这件事被邵懿成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所以送了个孔雀来讽刺了一番。
廖若既不想皇后得势,却也不想让邵懿成过于嚣张,毕竟他还是需要这两个力量互相制衡,互相牵扯,好让他这个皇帝变成两边都竞相拉拢的对象。
所以这个使得太后火冒三丈的孔雀,还是早早处理掉的好。
*
太后的祝寿结束了之后,廖若找了个机会跟邵懿成说他喜欢那只神鸟,想养。
“陛下……”邵懿成有些犹豫,“您不宜豢养那种东西。”
“就是想要。”廖若拿出了小孩子蛮不讲理的本事。他是想把那只孔雀‘弄’过来了之后,偷偷地杀掉。
“您身为一国之君,岂能玩物丧志?”邵懿成摆出了一副先生的面孔,语气有些严厉。
“可是……可是……”廖若瞪着一双桃‘花’眼,看着的眼神委屈得仿佛要哭出来似的,“母后不要邵哥哥的礼物,我……我……”
邵懿成本来有些不悦的脸‘色’,被他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盯着,顿时消散了一半。
“我……”廖若咬了咬嘴‘唇’,装出一副很为难,又努力想表达的样子,“不想母后生气,也不想邵哥哥为难。”
邵懿成听到之后,怒‘色’彻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丝喜悦的表情,“陛下,您方才说什么?”
廖若怕他没听清楚,又补充了一句,“只要邵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邵懿成脸上扬起的欣喜之情,已经不是上扬的眉角可以掩饰得住的了。他伸了伸手,又碍于君臣身份而略有迟疑,最后还是忍不住将小皇帝抱在了怀里。全然忘了这是上课的时间,也不顾小皇帝伸手抵着他的肩膀。
“是在……为我着想?”邵懿成问他。
“……”廖若闭口不言,转过头去,偏开了正对上邵懿成的俊脸的目光。他只是想把孔雀要过来,又不想让邵懿成看出他的企图而已。
“只要是我送的,陛下都喜欢?”邵懿成却丝毫不打算放过他,那双有力的手臂正了正他的身子,使得他变成了跨坐在邵懿成‘腿’上的姿势。
这次连偏头都不好偏了。廖若只得扭过脸去,正对着邵懿成的目光。
每次被邵懿成这么靠近,审问着的时候,廖若总是有种即将被识破了的紧张感,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为了早点结束这种处境,他只得点点头,希望邵懿成能就此罢休,放了他。
“那我明日,差人送来。”邵懿成矮了矮身形,使得二人得以平视。
那双眸子过于清澈与热切,衬得廖若无地自容。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
第二天,邵懿成果然依言将孔雀送了过来。
那只漂亮的鸟在偌大的院子里怡然自得,时而搔搔羽‘毛’,时而伸伸脖子,时而扑腾一下翅膀,丝毫不知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公公,”小皇帝攥着一只“受伤”的手指,扑到了老太监的怀里。跟在他身后的太监们,来到老太监的跟前急忙跪下了谢罪。
“怎么了这是?”老太监听说邵懿成竟把孔雀送给了小皇帝,便急急忙忙从澜轩宫赶过来,想劝说小皇帝不要养。
但没等他开口,小皇帝却先哭了起来,“那只鸟不好,不养了。”
跪在他身后的太监连忙说明情况,“奴才该死,奴才疏忽。方才邵将军差人送了孔雀给陛下,陛下便去逗孔雀玩儿,结果被啄伤了。”
“哎哟哟,伤到哪儿了?我看看……”老太监急忙掰开他的手,将他攒着的所谓受伤了的手指舒展开来,仔细查看。
好在没什么伤口,只是略微红肿。
老太监吹了吹,‘揉’了‘揉’那只红肿的手指,劝小皇帝:“老奴正准备过来给陛下说呢……那个神鸟不是咱们国家的东西,习‘性’不同,动作也不一样,哪里比得上黄鹂和喜鹊啊?您要是想玩鸟儿,咱就给你‘弄’个个头小点儿的,漂亮的,叫得还好听的,好不好?”
小皇帝听了,本来哭丧着的脸,渐渐恢复了平静,“好。”
“那这个鸟,咱们就不要了,成不成?”老太监询问他。
小皇帝装作领悟了好久才明白了的样子,点了点头,补充道:“不要让邵哥哥知道。”
不让邵懿成知道的,偷偷地将孔雀处理掉的方法,不用廖若明说,老太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偷偷杀掉。
这倒正好也合了太后的意思。
太后可不想这只孔雀存活在世上,好让邵懿成拿着‘鸡’‘毛’当令箭,时不时地来恶心她一下。只有杀掉了,才是真正的眼不见心不烦。
本来老太监还正在为如何能让孔雀从太后眼前消失得干干净净而发愁,毕竟太后已经说了拒绝的话,他一个下人也没办法令邵将军把孔雀再运过来。
结果刚好小皇帝让邵将军送过来了,又不想养了,给他一个杀了孔雀的机会和理由。
于是老太监忙不迭地差‘侍’卫偷偷地将孔雀带走,杀掉了。
却殊不知从孔雀被送给小皇帝,到小皇帝被啄伤了手指……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凑巧发生,而是已在算计之中。
*
太后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
既然邵懿成送了个礼物来讽刺他的‘私’德,害得她整个寿诞都郁郁寡欢,她就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去。
只是将那只该死的鸟杀了,还远远不能泄恨,得想个其他法子。
“话说,邵家那小子今年多大了?”太后一边品着西域进贡的葡萄,一边问道。
“虚岁十八了。”老太监算了算。
“十八啊……”太后若有所思,“即使是世家子弟,也该娶亲了吧。”
“这个……”老太监回忆了一下,“似乎没怎么听邵家人提起过。”
邵懿成娶亲这件事,似乎是被邵家人淡忘了一般,邵家祖母和长公主从来没有催促过,邵懿成更是连一点恋爱的苗头都没有。
“他不是讽刺我‘私’下的德行么?”太后尝到了一颗偏酸的,急忙吐了出来,“那我倒是想看看邵家那个小子的‘私’德怎么样?”
老太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
“让他尝点甜头吧,说不定尝过甜头之后,就戒不掉了,”太后又挑了一颗葡萄,这颗葡萄是熟透了的,晶莹剔透,“男人嘛……没有不喜欢的,只是他现在还小,不知道乐趣……”
“您是说……”老太监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既然他给我送了个寿礼,那么我也给他送个‘成’人礼吧。”太后剥了葡萄,吃到口中,真是钻心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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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上)
太后的意思,老太监大概是猜到了。
一般大户人家的儿子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就会被派一个通房丫头前去伺候,帮助他了解男欢‘女’爱之事。
但邵懿成直到了十八岁也没人提及这个事情,老太监猜测,可能一是因为邵家‘女’眷众多。老祖母和长公主爱怜‘女’子,不想让身边的丫头们去给孩子通这个人事。
加之邵家自从出了个婢‘女’黛云被提拔为贵妃,并诞下了皇子之后,邵家的丫头婢‘女’们的地位就被抬高了,将来赐给三品官员做个妾室也是不会掉了男主人身份的,所以邵家长辈一直没给邵懿成派个婢‘女’伺候在旁边。
再一个原因,老太监想,可能纯粹就是邵懿成不想要罢了。否则以邵懿成这般的家世、容貌与身形,早都不知道该祸害多少姑娘了,但偏偏他与其他的官宦子弟不一样。他的名声可是清白得很,大家闺秀们见了他只敢仰慕却无人敢轻言,这恐怕与他自身的拒绝有关系。
邵懿成是个风里来雨里去,泥塘里面打滚儿的主。厉兵秣马熟练得很,只是儿‘女’情长这些个事情,却通窍得晚。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小的时候不懂事,只知道打打杀杀就罢了。现在他既然已经到了‘成’人的年纪,那么对那方面的需求应该也会迫切起来。
老太监想着想着,越觉得太后的打算很是‘精’妙。
太后大概是想让邵懿成开个荤,尝尝鲜。要知道男子一旦初尝*之后,便会对那个领他入‘门’的‘女’子格外珍视。邵懿成恐怕也不例外。
再者,当了通房丫头的人,在府中的地位总会高一些。届时,即使是邵家祖母或者长公主即使想找个理由,把通房丫头给辞了,于情于理恐怕都不好说出口,更何况是太后钦赐的丫头。
太后是想占领这个先机,在邵懿成的身边扎下一颗钉子,埋下一个眼线。
“娘娘您,真是聪明。”老太监夸赞道。
太后作为邵懿成的舅娘,送个丫头去关心一下外甥的成长之事,自然是合情合理。而太后赏赐的丫头,邵家也不得不接纳。这一旦接纳了,朝夕相处在邵懿成身边,邵懿成又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很难不发生*之事。
这一来二去,不就顺理成章了么?这个“礼物”,作为报复来说,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挑两个漂亮,手段高的送过去,”太后徐徐道:“就说是哀家体谅邵将军常年远征塞外的辛苦,给他送的礼物。”
“老奴知了。”老太监退下之后,赶紧吩咐人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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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老太监这几天神‘色’慌张,总捧着个画册在瞧,不禁有些奇怪。于是他悄没声儿地轻轻地溜到了老太监的身边,踮起脚尖朝着画册张望。
画册上是一页一页‘女’子的画像。水墨勾勒的脸蛋和发丝,赭石和朱砂上的颜‘色’,类似于白描的手法,画得十分‘逼’真。
“哇!”廖若坏心地在老太监旁边大叫了一声,吓得老太监从假山石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里的画册也扔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廖若好奇地捡起了画册问道。
“这个是呀……”老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实说了。反正小皇帝以后也会经历选‘女’子,通人事这么一道程序,事先让他知道知道也好。
“这是娘娘好意,要给邵将军选两个婢‘女’前去伺候。”老太监如实回答。
“婢‘女’?”廖若有些奇怪,怎么太后突然关心起邵懿成来了?
“邵将军眼看也要到了弱冠之年,也该给他寻个靠谱的‘女’子教一教了。”老太监弓腰捡起来画册,重新坐回到了那块突出的假山石上,朝小皇帝招了招手。
“正好陛下您来了,您也看看,这里面的‘女’婢,选哪两个送给邵将军比较合适?”
廖若只当是要给邵懿成选个丫鬟,便依言哧溜到了老太监的‘腿’上,扒拉着他的手臂,看着眼前摊开的画像。
都是娇俏貌美的‘女’子,丰润的脸盘,碧云的发髻,各‘色’的眉眼,轻点的朱‘唇’。
廖了一个又一个,觉得都还好,但一想到要是要给邵懿成送过去,便觉得哪个都不顺眼。
“给邵哥哥?”廖若似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可不是么?”老太监待他看仔细了,缓缓地翻了一页,“邵家人到现在也不给邵将军派个通人事的丫头,娘娘心里挂念着,也着急啊。”
“再说邵将军经常巡边出兵,一走便是几个月不会都城。塞外贫瘠荒凉,哪个英雄不想要个温柔乡呢?”
老太监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了,即使廖若没想到这一点,现在也明白了。
这是要选个漂亮的‘女’子,与邵懿成行房事呢。
明白了之后,廖若便不想看了。
按理说给邵懿成选个行房的丫头,于他并无妨碍。邵懿成该是他的臣子便还是他的臣子,该是他的先生便还是他的先生,该是他的哥哥便还是他的哥哥,但他的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
*
一整本画册二十多页,翻着翻着就翻完了,小皇帝如同睡着了一般,一直低着个头,没说话,连喘气声都静悄悄的。
天边偶尔掠过的鸟雀叽叽喳喳,在初夏的阳光里面腾得正欢。和煦的‘春’风吹过,将柳树的嫩枝搅得哗啦哗啦响个不停。却只有人声是安静的,令偌大的御‘花’园里如同无人般地沉寂了。
等了一会儿,老太监试探‘性’地打破了沉默,“您有没有看中的?
小皇帝没有回答,闷声从老太监的‘腿’上滑溜了下去,连招呼都没打,只低着头一路小跑回到了房间,一头扎在了被子上。
廖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按理说他应该像个不懂事的傻孩子一般,随便指着个‘女’子的画像,给些胡‘乱’的意见,‘蒙’‘混’过去就好,但他却连一张画像也看不进去。
脑袋里面‘乱’糟糟的,老太监说的要给邵懿成选个通人事的丫头的那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反复地响彻在他的脑袋里,画册每翻一页就哗哗作响,挥之不去。
那些‘女’子的画像一张张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个个‘花’容月貌,正当年华。
但他没觉得一张脸是好看的,倒是觉得那些个笑靥逐渐扭曲了,模糊了,幻化成一张张,张着血盆大口的面具。
笑着笑着便笑脱了下巴,伸着长长的舌头朝他袭来,仿佛要将他吞噬。
他不知是在害怕自己幻化出来的那些鬼怪,还是害怕将来总有一天,邵懿成会携着一个‘女’子出现在他面前,成双入对。
*
廖若在被子里面闷了好一阵,直到快把自己憋得喘不上气来了,才从被子里面爬了出来。
但喘不上的气的感觉并没有消失,那种第一次意识到了邵懿成会渐渐离开他的感觉,如同一根绳索在绞着他的脖子,使得他徒张着嘴却无法呼吸。
或者说即使呼吸了,‘胸’腔沉闷的感觉却也没有消失,像肺部被穿了一个孔一般,无论如何都是徒劳的,无能为力。
只能挣扎着看着自己如同个被遗弃的木偶一般,看着那人渐渐远去,而自己却被搁置着,不再被触及。
不行,不能这样……不能这么胡思‘乱’想,更不能……对邵懿成产生这种……
廖若伸手抓着自己的‘胸’膛,在雪白的‘胸’口留了一道道深粉的抓痕,想让这种窒息的感觉快点消失。
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思绪,用上一辈子记忆去充斥着自己,好把邵懿成——这个想到就会窒息的名字,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在上一世的那个世界中,自己一直就是一个人的啊……
每一个客户都是自己竭尽全力去拉拢的,每一桩‘交’易都是自己尽心尽力去完成的,明明是个冷血的,理‘性’的,独立的人,为什么到了这个时代,认识了邵懿成之后,反而变得软弱了?
从最初的不信任,萌生杀意,到权衡了利弊之后,有意地拉拢,再到一些无法解决,只能求助于邵懿成的妥协……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策,所走的每一步棋子,都是出于理‘性’和利益的判断。
拉拢邵懿成只是因为邵懿成手握重兵,他不是同样拉拢着太后的势力,想取得一个制衡吗?
拜托邵懿成教他认字只是因为他实在没有人可以求助了,他又不能拜托老太监这个大嘴巴帮他找个老师,‘弄’得整个后宫从妃子到婢‘女’全部都知道了小皇帝不识字。
所以一直以来,他的讨好卖乖装可怜,都只是计策而已。都只是碍于这个手无寸铁的小皇帝的身份,不得不为之的一系列举动。
绝对不是出于情感,更不是出于‘私’心。
廖若将‘胸’膛抓得通红一片,窒息的感觉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自己从来都只是一个人,上一世是如此,这一世也一样。邵懿成也好,太后也好,都只是他‘操’纵双方制衡的时候,所必需利用的势力而已。
在还没有独立掌权之前,他双方都要讨好,却双方都不能亲近,灭了任何一方对于他来说,都只会使得他陷入被动而已。他既然选择帮太后杀掉了那只碍眼的孔雀,那么对于这个太后即将送到邵懿成身边的婢‘女’,他也同样应该理‘性’地去思考,理‘性’地去对待。
应该怎么做呢?
廖若想集中‘精’神去分析的时候,窒息的感觉却依然没有消却,缺氧的感觉令他有些眩晕,视线也渐渐模糊了,头一歪便栽到了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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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下)
廖若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却不是因为自身的失重,而是因为被包裹在了软绵绵的像气泡一样东西里面。
他的所有记忆像也一个个彩‘色’的大泡泡腾起在他的周围,泡泡的表面是光怪陆离的影像。
有双职工的父母要去上班的时候,挥手向他作别的影像。有老师站在讲台上,用直尺将黑板打得啪啪作响的影像。有高考那天,考场入口处人山人海挤成一片,在检查准考证的影像。
有准备找工作面试之前,翻来覆去‘摸’过了很多遍,犹豫了再三,却最终因为没钱去买而放弃了的那一套西装的影像。有在酒吧里陪着客人觥筹‘交’错,喝得头晕脑胀的时候,头顶上的水晶灯打出的一簇簇的如同霓虹般绚烂的光斑的影像。
有因为他的‘操’作而倾家‘荡’产的受害者,打着白底血书的标语,站在他的公司‘门’口抗议的影像。有一个人朝他冲了过来,挥手要打他,却被保安拦住了不得靠近,一口口水吐向他的影像。
有一辆卡车越来越近,最后全黑了的那一瞬间的影像。
有那个小皇帝被几个壮汉压在身下的影像。
还有初次见面的时候,邵懿成的样子。
影像里面的邵懿成越来越靠近,然后抬起手,朝他的方向伸了过来。似乎是想将深陷在泡泡里面动弹不得的他拉起来。
他也伸出手,想抓住,但在即将抓住的时候,却抓了个空。
邵懿成收回了手,神情是冷漠的,但嘴角却是在笑着的。笑努力从软绵绵的泡泡里面,使出了浑身力气支起身子,伸出手去求救的他,在燃起了希望的一瞬间,又落空了的样子。
他重新跌回了泡泡里,越陷越深,如同陷入泥沼一般动弹不得。
而邵懿成则漠然地转过身去,不再是少年的身形,却是个男人宽肩窄腰的背影,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他想喊住他,无法出声。
啪嗒,泡泡破了,连背影都化成了一片虚无。那些环绕在他身边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地破掉了,所有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一瞬间,随即消失。
最后,连包裹着他的那个大泡泡也破了,周围只有无边的黑暗的,和真空一般的死寂。他朝着无边的黑暗中,徐徐地坠落了下去。
梦醒了。
*
“陛下,哎哟陛下,您终于醒了。”映入眼帘的老太监的脸,因为着急而布满了汗珠。
方才小皇帝从他的‘腿’上溜下来,急着往寝宫的方向跑,他还以为小皇帝是急着要出恭,所以急忙让人去准备器具。准备好了一看不是,急忙再掉头回来找小皇帝的时候,才发现小皇帝竟一头栽在被子里面,不醒人事。
现在可算醒过来了,但一张小脸却因为喘不上气而涨得通红,看着很是憔悴。
老太监为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将一碗汤‘药’端到了他嘴边,“按照太医吩咐煎的‘药’,您快趁热喝了。”
廖若的脑子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梦境和现实分不清楚。
“这是陛下上次的溺水时落下的症状,是哮症。医书有记载,说是别有哮症,似喘而非,呼吸有声,呀呷不已,一旦急火攻心,便容易发作。”太医站在旁边问道:“陛下现在的感觉好些了没有?”
廖若呼吸了几下,似乎是没有淤结的感觉了。他顺着老太监的端着汤‘药’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汤‘药’。
全部喝完了之后,老太监给他喂了一个甜枣,以缓解汤‘药’的苦涩。
“这个病症只能慢慢调养,最重的是不能着急,心急一上火,自然就会淤气,喘不顺。”太医叮嘱。
老太监把他服‘侍’着,睡下了,叹了口气,“都是那次溺水,本来多健康的一个孩子。”
“陛下还年幼,儿童体虚,‘阴’气重,等到长大些了阳气上来了,就好些了。”太医道。
廖若裹在了被子里,亵衣的前襟和后背都被汗湿了,穿着不适,但他也不想叫老太监来给他换,甚至不想从被窝里面爬起来。
方才梦里梦到的影像,令他不安。
按照本来的历史发展,邵懿成终究会长大‘成’人,变成那个至他于死地而不顾的‘乱’臣贼子邵景天。可能正是因为惧怕这一点,他才会格外渴望邵懿成的忠心耿耿。
他想要邵懿成听命于他,即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他想要邵懿成一心一意只向着他,这个其间不要出现什么丫头、仆人、妻子、妾室之类的会影响到邵懿成的判断的人物。
只要保持现在这个样子,邵懿成还是他的臣子,他的先生,他的哥哥的话,他就能确保自己依然是安全的。
所以,他不想让邵懿成收下太后赏赐的婢‘女’。
即使这是由于年龄增长而出现的,天经地义的需求,他也不希望邵懿成有。
他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只知道自保的人,他只想邵懿成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廖若又有些释然了。
原来刚才如同被卡住了脖子一般无法呼吸的感觉,只是病症而已。原来自己对于邵懿成纳通房丫头的抵触,只是出于自己的利益的考量而已。与他自己一贯的做事原则并没有任何的差别。
他还是那个小心谨慎冷静自持的自己,并不会因为结识了邵懿成而有所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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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选定的两个年轻貌美的通房丫头,很快便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到邵家府上。
“长公主,这可是娘娘作为咱们亲戚家的一片心意啊。”老太监宣读了太后的诏书之后,一脸关切的模样,挽起了接旨谢恩的长公主的手,“邵将军正当龄,再过两年到了弱冠之年,还不成家的话,就有些迟了。太后念及了这一点,特地选的这两个身世清白,做事安分的好‘女’,您自然是明白她的心意的。”
长公主点点头,站在一旁的邵懿成没有说话。
“既然您明白了,这事儿就选个吉日,早些办了吧。”老太监催促,“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是为了邵将军好,没必要拖拖拉拉。您是明白人,老奴就不多说了。”
长公主再点点头,她‘性’子软,说不了拒绝的话。即使想说,也知道不当说,只得看了看邵懿成,想让儿子来救场。
“谢舅娘关心,也辛苦崔主管专程来跑一趟。”邵懿成挥了挥手,让下人接过宫中太监手里的马车,牵着马车从偏‘门’进了院子,算是收下了。
老太监一见“礼物”被收下了,自然是高兴。假意寒暄了两句之后,便喜滋滋地回去报信儿了。
*
太后送的礼物,于公于‘私’都不能拒绝。
于公,这两个丫鬟是太后出于对少年将军的恩赐与奖励,是太后体恤下臣的表现。于‘私’,这是舅娘对外甥的关心,是长辈对小辈的爱护。
所以邵懿成自然不能拒收,只得让下人清扫了两间客房出来,让两位姑娘先行住下。
“谢谢邵将军。”两位被送过来的姑娘,出宫之前还是哭哭啼啼,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在见到了邵懿成之后,便纷纷开心了起来。
毕竟宫里可没有这样年轻英俊的人物。
“以后我们要伺候的便是这位将军吗?”待邵懿成走后,一名名为莺莺的‘女’婢,拉了拉与她同来的名为燕燕的‘女’婢的袖子。
“应该便是了。”燕燕小声答道。
莺莺听着,喜上了眉梢,“说是要被赐给个武将军,我以为要么是个武夫,要么是个老头呢,没想到居然是这般英俊的人物。他若是真点了陪‘床’,姐姐你可别和我争。”
“这还没个一星半点儿的苗头呢,你倒是会争风吃醋了。”年纪稍长一些的燕燕道:“就算你能陪了‘床’又怎样,将来将军夫人的位置,也不会是你的。”
莺莺听着,却也丝毫不气恼,依然高兴地哼哼着,“他那么好看,我就算一直只是陪在他身边,便也是乐意的。”
“真傻。”燕燕不屑道。
*
这边邵家老太君听说太后赐了通房丫头一事之后,暴跳如雷,将长公主和邵懿成全部都喊了过去。
“黄鼠狼给‘鸡’拜年,”老太君气得直拍桌子,“她这是欺负我们邵家没人啊!”
“娘啊,您可息怒。”长公主劝她,“可能婉娴也只是好心而已,您就别想太多了。”
“好心?她会有好心?”邵家老太君满面怒‘色’,“我们家孙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来指手画脚?”
“但成儿也确实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长公主对于邵懿成的婚事,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着急的。她的‘性’子不像老太君这般刚毅,只能旁敲侧击,“我们一直没给成儿准备什么,婉娴在旁边看着大概也是着急,不就替着‘操’了这份心么?”
“哼,”老太君鼻子里面不屑了一声,“她是嫌盯我们邵家盯得不够紧,眼线都派到屋子里来了。”说罢,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长公主身边的邵懿成,“得了,我说得多,你说我是偏见,你让成儿自己处理吧。”
“成儿,你打算收还是不收?”长公主忧心地问。
她觉得收下来了,给邵懿成做通房也不是不可,但看老太君的脸‘色’,又怕是铁了心地想赶出去。
如果真的赶出去了,这两个姑娘肯定也不能回太后那里,十有*是要被贬为庶‘女’,又太可怜了。
“收是当然要收。”邵懿成的回答倒没有一丝犹豫。
“什么?你个不孝子!”老太君气得一个茶盏砸了过去,“‘色’令智昏!”
*
邵懿成收了太后赏赐的两个宫‘女’做通房的事情,不久便传到了文武百官的耳朵里,大家还当是朝堂上水火不相容的两股势力要握手言和了,自然是津津乐道。
传得多了,廖若自然也是知道了。没想到邵懿成果然还是收下了。
下了早朝之后,廖若几乎是浑浑噩噩的。连怎么坐上了轿子,怎么回到了寝宫,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公公,难受。”只要想到一会儿的早课还要见到邵懿成,廖若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之前那次哮症而导致的不能呼吸的感觉,似乎随时都会袭来,“不想上课。”
皇帝说不想上课了,早课自然是要取消了。于是已经走到御书房‘门’口的邵懿成,被留守的小太监请了回去。
廖若躺在‘床’上,想睡觉,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也知道这只是一个臣子的家事而已,不该归他这个皇帝‘操’心。但当邵懿成真的纳了那两个婢‘女’的时候,他才有了一种怅然若失和无能为力的失落感。
木已成舟,邵懿成终究会有通房,会娶正室,会纳小妾,会娶妻生子,成为和他父辈一样绵延邵家香火的人物。那个时候,大概邵懿成就不是那个总是以他为中心的邵哥哥了。
只能怪自己太弱小了,根本没什么办法阻止。如果自己强大了话……
但如果自己强大了话,大概也不需要这样依赖着邵懿成了。这是一个悖论。
胡思‘乱’想着的时候,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床’边坐着个人,逆光的身影,刀削般的面庞,除了邵懿成还能是谁。
廖若轻哼了一声,旁边正在打瞌睡的那个人也随之醒来,低头看向了他。
“听崔主管说陛下病了,是溺水落下的病根,而今天又因为身体不适而中止了早课。”邵懿成看着,目光很是柔和,“臣担心不过,便擅自过来看看了。”
廖了看那双满是关心的眼睛,对上了便觉得难受,于是翻了个身,背对着邵懿成。
“还是不舒服吗?”邵懿成以为他是气喘,便伸手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拍,一边抚着,怕他气结。
但他越是帮着顺气,廖若越觉得堵得慌,只得再翻过身来,不想让他再继续了。
“怎么了?”邵懿成‘抽’回了抚着他的后背的手,僵持在了半空中,“想说什么吗?”
“朕不要你。”廖若瞪着他,瞪着瞪着,眼圈却泛红了起来,“你走。”
邵懿成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想收回去,又犹豫了一下,抚上了廖若的脸蛋。
“病了,就任‘性’了吗?”邵懿成非但没有走,还趁着他病了的时候,在他的脸蛋上轻轻地掐了一下。
“你,走。”廖若掰开了掐着他的脸蛋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好,我这就退下。”邵懿成妥协了,松开手,站起身来。准备走了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从袖筒里面掏出了一个绣袋,放在了廖若的枕头边上。
“汤‘药’虽然苦,却不能不喝,喝了之后,就把这个麻糖含着。”原来是一小袋麻糖,廖若有些好笑。
真当他是个小孩子。
*
太后接到老太监的回信,说邵懿成接收了那两名通房丫头之后,本来因为做坏了指甲而败坏的心情,便一扫而光了。
“哀家就知道,”太后的口气很是得意,“就算他有个不近‘女’‘色’的好名声,就算他尚年轻,不在乎儿‘女’情长,一心只想功成名就,但又能怎样?他毕竟是个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总会有冲动。况且莺莺和燕燕都是二八妙人,如‘花’似‘玉’,他能不有点想法吗?”
“您说得是。”老太监道:“我看长公主也多半是赞成的,只是邵家老太太那边不好说话。”
“不好说就不好吧。”太后没把邵家的老太君放在眼里,“邵家的一家之主现在是邵懿成,只要邵懿成喜欢,老太太就算拿着拐杖赶,恐怕也赶不走那两个小丫头。”
冷嘲热讽舒畅了一番之后,太后嘱咐,“记得派人随时跟那两个小丫头联系,把邵府探听到的情况都报告过来。”
老太监连连点头,“奴才这就去办。”
但还没等到老太监派的人,与莺莺和燕燕完成第一次的接头,情况便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