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通一心想射张环,根本不知道自己已成为猎物,耳听后面有人高叫小心,这才注意到一道流星从斜刺里袭来。
毕通未及反应便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耳中这才有嗖的一声利箭破空之声。
毕通低头看时,只觉得口中腥甜,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透过血雾,他才看到胸口插进一根弩箭,用力要拔时,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他身体一僵,座下马一晃,双腿再夹不住马,一头倒撞下马。
文宓一箭射出,没看战果便快速上弦,听身边欢呼便知道射中了。
他再搭上箭,盯着呆愣在原地的李大椎,瞄准,击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毕通躺在地上双臂挣扎,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恍惚间又听到长箭破空,身后传来惨叫。
他努力转头看,看到李大椎也被弩箭射倒,李大椎身边的刘川、常平拼命上前将李大椎拖走。
李秀见状,从惊惧中醒来,口中喊着兄长想冲过来救毕通时,她身边的言斌、苏戒两个一左一右架起她倒拖着便走。
毕通努力伸手想要呼喊救命,只觉嘴里腥气上涌,又喷出一口血来,再发不出声音,躺在地上,眼看着白日慢慢被黑暗笼罩。
李大椎被拖回贼阵,硬撑着一口气,高喊两声:“攻城,攻城。”
一语罢了,耗尽气力,晕死过去。
李秀猛扑到哥哥身上,呼喊着摇晃,李大椎毫无反应。
李秀回过头来,望着淳于城,双眼赤红地吼道:“攻城攻城。”
她身边言斌想劝时,常平与苏戒对视一眼,同时拔出刀来,高声催促着身边贼人攻城。
言斌眼看拦不住,只得拉着刘川并几个沂山贼抬起李大椎往后送,借着这机会,他拖着李秀跟着便走。
他看的出来,毕通与李大椎一死,这仗打不赢了。流贼攻城便去攻吧,至少城内之人暂时出不来,他们好借着这机会逃走。
至于复仇,十年不晚。
文宓射倒毕通,又射翻李大椎,城上军士无不高声叫好。
城内百姓听到城上欢呼声,不知道发生什么,却知道是宿卫军取胜。有人起个头,城中百姓纷纷唱起旗正飘飘。
张环见贼兵不退反而攻城,高喊着备战,准备守城。
甄德站在敌楼上吩咐擂鼓,手按宝剑,亲自督战。
文宓收起十字弩,拿起身边雕弓,将箭搭上,看着逼近的流贼,随时准备射箭。
一个宿卫军什长指挥着箭手放箭,他高举着单刀,一声喝令:“起。”
宿卫军弓箭手齐齐搭箭开弓,文宓跟身边护卫一起跟着开弓,女墙上的义民兵弓箭手也跟着拉开手中长弓。
“放。”什长一挥单刀,口中喝令。
文宓闻言松弦,只听“嗡”的一声,许多弦声化为一声,百十根长箭嗖的一声,一起飞出。
一队队流贼扛着梯子、长板正往护城河冲,只顾呼喝着往前猛跑,却宿卫军的弓箭毫无防备。
刚进弓箭射程,便被箭雨覆盖,他们身上没有衣甲,一俟中箭,非死即伤,惨号声成片响起。
一阵箭雨过后,流贼原本还算齐整的队形登时散乱,有乖觉的立刻举着块木板挡箭。
箭矢如雨,岂是木板能遮挡的,还没靠近护城河便被第二轮箭雨射倒。
后面的流贼捡起木板跟着梯子继续往前冲,把长梯木板架在护城河上搭桥,才要过河便被城上射中,栽进护城河里挣扎。
有几个悍勇些的,好容易冲到城下,还没竖起梯子便被一块石头砸中,脑浆迸裂死在城下。
那些拿着弓箭的贼人,刚进入射程,才要往城上射箭便被几枝箭同时射中,死在当场。
宿卫军人少不足以分守四门,流贼也没有实力四面围城,南门便是决战地,护城河前成为生死场。
城中军械箭支充足,宿卫军几乎人手一弓,再加上会射箭的义民,女墙上箭如雨下,很多流贼没靠近护城河便丢掉性命。
沂山贼在后面挥刀舞枪,催促前面的贼人继续向前,数千流贼也没个章法,乱哄哄的抢到护城河边,搭桥的梯子太少,便都拥挤在那里,城上弓箭手趁机猎杀。
腿快的流贼侥幸抢上木板冲到城下,手脚笨些的,走不几步便颠下木板掉进护城河里,倒霉些的从梯子上过河,直接失足卡在梯子里上不得下不得,哀叫着被同伴从身上跨过,直到被流箭射中,才落进护城河中。
这些流贼只是打家劫舍之辈,哪里懂得攻城,好容易冲到城下,匆匆忙忙架起梯子,才爬几步,城上便将烧热的油泼下来,流贼立刻被烫得跳下梯子满地打滚。
这时,几个火把从城上丢下,引燃热油,几个身上起火的流贼惨叫着跳进护城河保命。
城下一副阿鼻地狱景象,流贼战战兢兢往城上冲,倒下数百人,还不能登城,又听到城中阵阵高歌,后面的流贼渐渐泄了士气,踌躇着不再上前。
等有了第一个吓破胆往回跑的,也都跟着转身便跑。
这些人一回头才发现,沂山贼早抬着昏迷不醒的李大椎跑到前面去了。群贼这才知道上了当,喝骂着就追上去。
夫战,勇气也。群贼无首,数千人如倾倒的杯中之水,碰到墙角一触即散,来的快,去的更快。
甄德见状,回头吩咐一声。
城上战鼓再度擂响,城门打开,吊桥放下,塞门刀车开路。
宿卫军甲士推着塞门刀车径直冲出城门洞,躲在城门处的几个流贼猝不及防,被当面撞死。
塞门刀车出得城门迅速往两侧一让,车后长戟兵跟着勾开地上的死尸。
张环大吼一声,亲率骑兵随后杀出,一把把马刀高举,左右劈杀,眨眼间便杀出一条路来。
早被杀破胆的流贼一触即溃,纷纷逃命,可哪里跑得过马,跑得筋疲力尽,哭喊着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跑不动的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宿卫军犹如虎入羊群,追杀出五里外,才慢慢回身,收拾身后残余的贼人。
文宓眼看着贼人浩浩荡荡而来,没想到却像杯水泼到墙脚,一触即溃。总觉得这根本不是作战,而是送死,这仗打得好不过瘾。
他懒得随张环出城追杀,带着护卫慢慢下城,跟在宿卫军步兵后面去寻找射出的弩箭。
一来看看这一箭射得准头,二来收回射出的弩箭,不是他小气,实在是弩箭数量有限,必须珍惜。
文宓走到毕通尸首边,看看创口,这一箭偏了一些,在心脏偏上的位置,用蛮力拔会损毁弩箭,正好有宿卫军刀斧手走过,便让他帮忙。
刀斧手三两下砍开毕通胸甲,将弩箭取出交给文宓,再将毕通的脑袋剁下。
文宓看着那血乎乎的脑袋,实在没有收下的兴致,让他自拿进城报功。
城下战场没有硝烟,没有炮火,没有枪炮年代被撕得粉碎的尸体,却一样的血流满地,尸横遍野。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追兮士争先。
亲眼见到这沙场,文宓对屈原这首《国殇》有了直接的感官体验。
一场称不上恶战的战斗之后,血腥弥漫在四周,耳中满是伤兵的哀嚎。
城下这百步之内,先是被城上弓箭一轮轮覆盖,又被骑兵的战刀收割,太多尸体倒在城下,即将滋养这边养育他们长大的土地。
那些侥幸未死的多半也受了箭伤,或者被砍开身体,他们收起了先前的凶狠面孔,惨叫着向出城打扫战场的义民兵呼救。
一个腹部中了两箭的彪形大汉湿漉漉从护城河爬出来,蹒跚着走向文宓,他努力咧开嘴,试图让他的刀疤脸不显得那么狰狞,他双手捂着伤口,口中吐着血沫,眼中含着泪,艰难地说着:“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文宓心念微动,刚要挪步,文小壹已先一步拦在文宓面前。
那大汉见状,颓然跪倒,看着文宓哀求。
文宓开口想说话,猛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提把刀跑到那大汉身后,他觉得那孩子有些面熟,还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便见那孩子猛地挥刀,一刀斩在那大汉的脖颈上。
咔嚓一声,鲜血迸流。
那孩子被血溅了满脸,兀自余怒未消,想要拔刀时却没拔出来,便咬着牙一脚踹倒那大汉。
他还要上前扑打时,他身后跟过来两个义民兵把他拉开。
那孩子哭喊着踢着双脚被架走,口里喊着:“爹娘,阿姊,三郎给你们报仇了。”
听到这话,文宓这才想起这是昨日在城内哀求着要上城杀敌的那个小娃娃。
这是个被流贼杀尽全家的孩子,难怪会对流贼恨之入骨。
那孩子走了,文宓猛觉得四周清静不少,四下观望,发现惨叫声小了很多。这是义民兵在拉走受伤的流贼,其间也有人趁无人注意,一刀斩在流贼的身上,结果了性命。
欲杀人者恒被人杀,这便是复仇,不要跟这些昨日家破人亡的逃难者说人道主义,那是矫情犯贱。
文宓看一眼仍躺在地上抽搐的大汉,便转身离去,且让他自生自灭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人踏上杀人寻死之路,没必要为他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