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顾临安,也自然是不可能为了这么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怪罪他们的。
只是,林秋再怎么着,也没有算到,自家这总是一脸柔和的圣上,竟然会突然说着这样的话来,以至于他的脑中都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思考。
也不知道该算好还是不好的是,不需要林秋开口回答,那在前头引路的侍女先忍不住开口了:“我们将军才不会做出那种挟恩图报的事情来!”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还想说点别的什么,但终究是顾虑眼前这两人的身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脸上的表情依旧有些不忿,看着林秋的目光中,也隐隐带上了几分嫌弃与不屑:“明明就是这小子趁机占了我们将军的便宜!”
虽然当时她没有在场,但当时那么多人在场,根本就不可能把这事给完全隐瞒下来。更何况,作为事件正主的柳含烟,也压根没有压下这事的意思。
林秋:……
为什么他总觉得这话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又哪里都是问题?
察觉到顾临安那倏地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林秋顿时感到一阵牙疼。
……他也想知道他那个时候脑子到底抽的什么风,才会在听到柳含烟的那句话之后,直接冲上去,啃了对方一口了啊!
不管他事后如何回想,都想不起那时候自己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难不成他真的因为那接连的突发状况,而乱了阵脚?
林秋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眼中也浮现出了些许懊恼的神色。
这对于一个时常需要应对各种意外的暗探来说,可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但他的模样落在了那侍女的眼中,却成了其他的意思,她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显然对于这人的态度很是不满。就在林秋以为她要说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是不是配得上我们将军”之类的话的时候,却不想被对方接下来出口的话语给砸懵了。
“居然在人前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简直不知检点!”
林秋:……
顾临安:……噗。
也是对这话太过没有防备,顾临安一下子没忍住,就直接笑了出来,立即就迎来了林秋幽怨的目光,可偏偏那侍女似乎还觉得这样不够,故意用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两句:“也亏得我们这儿风气开放,要是换了别个小地方,就那行径,早被捆了去浸猪笼了。”
林秋:……
是他听错了还是他理解的方式不对?怎么感觉这人口中该被拖去浸猪笼的人……貌似是他?
一脸茫然地转过头去,看向身侧的顾临安,却见对方温和地朝自己笑了一下,柔声说道:“放心,柳将军舍不得的。”
林秋:……主子你确定你这是在安慰我?
他觉得,他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偏生那狠狠地往他心口上捅了一刀的人,还一脸如春风般柔和的神色,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那微微弯起的眸子中,满是如水的关怀,好似为自己十分贴心的模样。
林秋表示,他突然深刻地理解了,为什么洛书白以前进宫之后,时常一脸胃疼的表情回来了。
——有这么一个主子,想不胃疼都难啊!
看着顾临安笑眯眯地收回视线,示意那侍女继续带路的样子,林秋默默地吞下自己酿的苦果。
早知道这样,就在当初顾临安问起这事的时候,直接告诉他了!
敛了心思,乖乖地低头跟在顾临安的身侧,林秋决定,这一路上,他还是少说话为妙。
但是,也许那侍女是真的和林秋犯冲,又或者对方其实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就趁着这个机会找茬,在走了两步之后,她突然顿住脚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身看着他:“我刚刚说的话,你不会告诉将军吧?”
那灼灼的目光,让林秋不由地生出了,如果他这时候摇头,对方就会直接把他在这里灭口的错觉。
这下子,顾临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他抬手拍了拍林秋的肩膀,然后越过他,走到路边一个小摊前边停下,一副他不插手这事的姿态,看得那侍女眼睛猛地一亮。
林秋:我突然有点想哭……
不过,那侍女当然不可能真的动手。林秋本就没有打小报告的打算,而且,就算他真把这事和柳含烟说了,对方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刚才不过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你好像……”盯着林秋看了好半晌,侍女皱着眉头,有点疑惑的模样,“和其他男人都不太一样。”
不仅是眼前的这个人,这群来自那个叫什么御朝的国家的男人,和她以前所见过的那些男人,似乎都有哪里不同。可真要她说出究竟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话,她却又说不出来了,只是觉得对方的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新鲜感。
她想,她有点知道,为什么自家将军,会看上这么个没什么姿色的人了。
“有吗?”但林秋却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只是有点疑惑地皱了皱眉。要知道他在洛书白的手下,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去查探各种隐秘的消息,因此最为擅长的,就是将自己伪装成寻常人的模样。对方的这句话,对他来说,可实在称不上是夸奖。
当然,现在并不是思考这种问题的好时机,就这么一会儿,顾临安已经走出了不短的距离,正站在一个卖菜的摊贩前头,饶有兴致地拿起一个艳红的果子查看着。
虽说在这个没有人知道顾临安身份的陌生国度,不太可能会有什么危险,但为了以防万一,林秋还是不想离对方太远。
再说了,在经历了之前的那些事之后,这乾元大陆的女人,在他的眼中,基本都已经被贴上了“脑子有病”的标签了。
一边快步赶上顾临安,一边打量着街上的场景,林秋眼中讶异之色愈重。
这周朝的风气,着实是出人意料的开放。这街上来往摆摊的,多是女子不说,身上所穿的衣服,也都极为凉爽,虽不至于到之前见到的那些沙匪的程度,但撩胳膊露腿的,却实在不在少数,更有个膀大腰粗的肥胖女子,上身只着一层裹胸,坐在一个摆满了各式玉饰的小摊后边的木凳子上,还时不时地拿起肩上的汗巾,抹一抹额头上的汗渍。
好在先前段老未起,两人这一趟没有把他喊上,否则见到此番情景,也不知他该怎么跳脚叫骂了。
“这怎么卖?”刚走到顾临安身边,林秋就看到自家主子抬起头,笑容温和地看向那菜贩,一双黑沉的眸子略微弯起,有种说不上来的醉人。
许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那菜贩脸一红,本来想好的说辞都忘得一干二净,只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可以算、算你便宜点……”
林秋:……
说不出来什么原因,他就是觉得眼前这画面不太对劲,偏偏那边顾临安好像玩上了瘾,竟真的和对方讨价还价起来了,一句话比一句话说得轻柔,弄得那菜贩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林秋:果然就是有什么不对吧……
抽了抽嘴角,林秋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这位大婶,你男人呢?”
就这么让自家的妻子在外头抛头露面的,真就不担心发生点什么?要知道,在御朝,哪怕是再穷苦的人家,也没有让家中女眷独自做这种营生的。这其中的理由么……光看眼前这个菜贩就知道了。
“我男人?”似是有些奇怪林秋的问题,那大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当然在家啊,男儿家,怎么能随意地抛头露面?”
林秋:……?
是他理解的方式不对?为什么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
一脸茫然地看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的菜贩,林秋还有点没意识到问题,反倒是一旁的顾临安,闻言弯了弯嘴角,眼中的兴味愈发浓厚。
“这位婶婶,”出声拉回了那菜贩的注意力,顾临安眨了眨眼睛,柔声问道,“能不能再便宜些?”说着,他的脸上还露出了些许羞赧的神色,“我今儿个出门,没带多少银钱……”
林秋:不,这不是我认识的主子……
“三文钱二两,不能再少了。”这时候,那侍女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再往下减,老吴你是准备把东西白送给他吗?”说完之后,她转头看向顾临安,“你们既是将军的贵客,这钱当然没有让你们出的道理,你们也就别省那点银钱了,寒酸!”
居然还用上了自个儿的美色,真是……
直到这时候,那被唤作“老吴”的菜贩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侍女,见她真准备掏钱,连忙用力地摆手,手脚麻利地包了一大纸包顾临安手中的红果子,一把就塞他手里了:“你们早说是李校尉的朋友啊,我哪能收你们的钱!”
当年楚国的军队一把火烧了她所在的村子,劫掠了村中的男子,要不是李校尉及时赶到,她和她家那口子,都活不下来。也正是在那场战役中,对方失去了那只用来持枪的手,自那之后,便离开了军营,入了将军府,当了管事。
尽管眼前这人并未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对方脸上敬重的神色,却并非作假,而那“李校尉”的称呼,更是让林秋的眼中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若是只一个柳含烟,他还可以当做特例,但这会儿又来一个李校尉……难不成这周朝,竟不限制女子从军?
“那将军府中的人,都和你一样,是军中的伤残之士吧?”看了侍女一眼,顾临安突然问道。
所以才会有各个带伤,还带着点普通人没有的气势。
听到顾临安的话,林秋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换了天启大陆,就算朝廷不限制女子参军,也定然不会有多少女人愿意去那艰苦的军营,过那随时可能丧命的生活。
然而,还不等他出口反驳呢,那侍女就点头回答了:“没错。”她说,眼中满是敬佩之色,显然对于柳含烟的这一举动很是感念,“留在将军府上的,都是家中没有亲眷,又无法再上战场的。”
这样的人便是回了家乡,也难有什么好日子了,若是碰上些生了歹心的,还能被人给暗害,夺了财产去,也就只有柳将军,还愿意收留她们这一群算是半废了的人。
“你们,有一支娘子军?”沉默了好一会儿,林秋才再次开口。除了这个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合理的理由了。
“娘子军?”似乎是对这个词感到有趣,李校尉重复了一遍,笑了起来,“说得好像这世上的男子,都敢跟着我们上战场似的。”
“……”深深地吸了口气,林秋转头看向顾临安,表情跟要哭出来了似的:“主子,告诉我,是我联想的方式不对……”
面对林秋的请求,顾临安弯唇一笑,如沐春风:“你觉得呢?”
林秋:……
不太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李校尉疑惑地歪了歪头,也就不再理会,趁着那老吴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往菜底下塞了点银子,然后才继续带着两人往城西走去。
林秋只觉得自己的脑中糊成了一团,连走路都是飘的。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无意识地跟着两人又走了挺长一段路了,顾临安手里拿着的东西也多了许多,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个风车的模样,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出门游玩的富家小姐的样子。
……富家小姐。
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用词,林秋的眼角一抽,表情古怪莫名。圣上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气,压下胸中那无法言说的微妙情绪,林秋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
如果这周朝真与御朝相反,以女子为尊,那么,先前所有的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了。若是御朝哪天突然来了一群多由女子组成的“灾民”,想必他们也会是差不多的举动吧?更惘论对方派一群女人作为使节了,没直接把人斩杀当场,就已经算是脾气好的了。
“但是……”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林秋显然还是无法接受这一点,“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女子就该是弱柳扶风,被男子护在身后,生活在男人撑起的一片天当中才是啊?
“为什么不可能?”顾临安从先前的纸包中拿出一个红果子,随意地拿衣袖擦了擦,放入口中,顿时,那酸甜的滋味,在唇舌间弥漫开来,让他不由地微微眯起了双眼。
果然,新鲜的东西,总是能给尝试的人,带来各种有意思的感受。
“天启大陆存在了那么多年,朝代更迭不知凡几,其中可有女子名流千古?”顾临安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林秋。
“当然有。”林秋没有丝毫停顿地回答。
女将军妇好,其战绩至今无人可比,女丞相孙染,凭借一己之力,将风雨飘摇的国家,治理得一片清明,更有武皇以女子之身,在帝王之位上做了二十一年。似乎每隔上一阵子,这世上就会冒出一两个这般连男子都及不上的奇女子,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不过是极少数的个例罢了。
“既然在男子为尊的天启大陆,女子都能做到这种事,”顾临安移开视线,看向听到了他的话,而露出了惊诧的神色的李管事,弯起唇角,继续说道,“你又为什么会认为,换了一个规则未定的地方,她们就无法创立一个属于她们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