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指间流沙,弹指易逝。
区区四年的时间过得异常迅速,在最后的这段时节里,帝国边境的情况不算太平。
覃杜镇自然也逃不脱这种动荡的局势,其治下本有四个三级镇市,在临近冬季的时节,突然被南域河暴起的蛮兽攻破了一个,全镇数万人口,全部流离失所。
这些年来,蛮兽闹出来的动静较之以前大了许多,东边白虎域、南部玄武域的三级镇市被毁了近百个,甚至于有好几次连边境的二级镇市也差点失守。
好在覃杜镇地处南境偏西,是以如今次这样治下三级镇市被毁的事情,也只是四年多来的第一次。
事实上,这个被毁的三级镇市也是数年前刚刚建立起来的,因为划下的地域好似船帆,便被人称作单帆角,新镇市也取名叫做了新帆镇。
本来覃杜镇也并未打算新建三级镇市,但单帆角地靠贯穿玄武域的南域河,是覃杜镇打开水上路线的重大突破点。
一旦水上道路打通,和南城玄武的资源共享就能多一条选择,哪怕对于覃杜镇,也是不可多得的一件好事。
因此,四年前,两千军队从覃杜镇出发,在单帆角战斗了数月清出了一大片安静地土地,又花了一年时间初步建立起了这个三级镇市的防御工事。
然而,哪怕是三级镇市的建立,却也不会简单。
新帆的住民有一大部分是从北部冒死流窜过去的低等人,从覃杜镇运来的粮食储备并不充足,前期有着军队的镇压还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但一年期满,一千六百军士回守覃杜,只剩下四百兵力的新帆开始频频出现食人事件。
治安条件低下,新帆的发展速度提不上来,三年下来的建设也只完成了一个半成品。
十月,蛮兽大肆袭掠,囤积过冬储备,新帆镇被南域河惊现的涉水蛮兽突然偷袭,连通告的时间都没有,四百军士在短短数小时内尽皆覆没,没了抵抗力量的小镇,也随即便在一日之内成了荒土。
这件事,给覃杜的镇民带来了不小的惊慌。
三级镇市被毁的消息并不算少,但是如这般发生在治下的毗邻土地,所产生的危机感,要远远超出了听其他二级镇市辖内被袭传闻时的惶然。另外,向东的二级镇市史丁镇,治下也在十月月末被扫除了两个三级镇市,蛮兽即将对弃舟国大举进攻的言论便开始逐渐地蔓延。
这种言论,作为镇长的常明奇无力镇压,一连数月闹得民心惶惶,好些镇民都暗中收拾了家当,想要朝着一级镇市秦镇搬迁。
所幸的是,十月即过,蛮兽都好似囤够了储粮,霎时销声匿迹,好似数月的大举进攻只是儿戏。
是以,翻腾的民心在连续数月的安稳生活下也逐渐平定了下来,只是新帆镇毁的消息,总还是时不时的在他们的讨论中出现。
……
覃杜镇镇主阁,会议厅。
“常镇长,当初建立新帆的决策,是你一力提出,为了助你,我们覃家,还有杜家,人力物力上全都花尽了心思,现在可好,死的四百军士,大半出自于我覃家,杜家的物资也全都扑了空,你说说我们该如何是好?”
覃瑜霖,覃家的现任家主,身材高大,一身腱子肉极为壮硕,眉毛浓的好似两撇墨汁,下巴脸颊同样是络腮胡驻结,可头发却全都给剃了个精光,双目一瞪就好似凶光毕露,威慑力十足。
他口中的话说得轻飘,但眼神之中的威胁却表现得明显。
覃瑜霖对面,却是坐着一个脸型微圆的中年人,举止斯文了许多,双眼中时不时地闪过几丝亮光,而脸上则是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此人则是覃杜镇另一大族,杜家的现任家主——杜启胜。
似乎很是赞同覃瑜霖的话语,杜启胜点了点头:“覃家主说得没错,我杜家为了支持新帆镇的建立,足足三千黑币的物资,如今换来一个蛮兽破镇的消息,我族中可没人心里好受啊!”
按年龄来论,相比于近六十的常明奇,覃瑜霖和杜启胜都不过年近五十,理应是低了个辈分,但和一镇之长说起话来,他们却总有着几分趾高气昂的感觉。
常明奇眯眼瞧着面前两张紧紧逼迫的嘴脸,沉吟半晌,起身离开会议桌,负手背对着两位家主:“确实,新帆镇的建设提案是我提出的,此次失败,说大家没有损失也是不可能的。但是……”
眼神盯着屋外覆雪的白茫茫屋顶,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寒气逼人:“两千的扩军名额,三条商道线路,当初这些条款请两位家主也别忘记了!”
一句话,让覃瑜霖和杜启胜对视了一眼。
在他们的印象当中,常明奇虽然性格冷淡,一入镇中就将镇守军的权利果断的收在手中,建立起了三足鼎立的局面,但始终是处在最为劣势的一方,如果不是因为他来自于玄武军的身份,两家肯定会不客气的把他立成傀儡。
可三年来,这个镇长的态度不同于先前的中立,反而愈加的强势起来,若是之前,如今日这般的两家联合逼宫,早就都得到了预想的回馈了,可现在听到的,却是若有若无的针锋相对。
覃瑜霖的光头向前移动,想要继续施压,但常明奇却先一步又出口言道:“不过,我听说覃杜两家的小一辈,最长的今年都满十八了吧?”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
覃家独子覃子虢,和杜家庶出的少爷杜天闻,确实都满了十八,两位家主虽然对常明奇的用意皱眉,但还是朝着回头突然淡笑的他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不若我做主,让两位少爷入驻黑林镇,替我代之管辖,也算是让小辈们锻炼锻炼,两位家主觉得如何?”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仍旧坐着的两人惊疑不定。
他们摸不清常明奇话背后的意思。
黑林镇是覃杜治下的另一个三级小镇,却一直处在镇长的掌控之下,维持着镇守军的运营。
眼前,常明奇却开口将他的这片土地捧了出来,直接扔到了两家面前,表现得还如此的不在意,怎能不让他们惊讶疑惑。
难不成是想对两家的小辈下手?
杜启胜倒是无所谓,毕竟杜天闻只是庶子,对于他来说,其实妨碍多过于血缘亲情,可覃瑜霖却不同,覃子虢不仅是他亲生血肉,还是他膝下独子,心中所有的顾虑自然要多出许多。
常明奇含笑看着两位家主,让他们感觉到了一丝挑衅,还有淡淡的嘲讽,似在嘲笑他们连到唇边的肉也不敢下嘴。
杜启胜没有犹豫多久便点了头:“确实,小辈们经过锻炼,以后才放心他们来维持覃杜镇的经营,我替天闻小侄先行谢过镇长了。”
两人相视笑笑,然后一齐转头看向了覃瑜霖。
那极为浓厚的两撇眉毛深深地皱在了一起,亲生儿子的安危和嘴边肥肉的诱惑,在他的脑中不断对比着,难以抉择。
但最终,面对其他两人无言的催促,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既然镇长都这么说了,那就让子虢去好生锻炼一番吧!”
三人纷纷发出了笑声,看似开怀爽朗,却都各自藏着些许莫名的意味。
笑声之中,常明奇冷眼看着阁外的雪景。
小师弟,应该也快来了吧!
……
“多穿点!”
二月的天依旧寒冷,男孩一脸淡然地将牦兽皮制成的棕黑色披肩套在了老人身上。
短短数月,本来三年都没有什么变化的老人,开始迅速地生长出新的皱纹,臃肿的部分全都成了松垮的皮肤,食欲也开始减弱,赖在屋檐下躺椅中的时间比以前长了数倍。
老态龙钟。
这是男孩在记忆中好不容易翻出来的词汇。
感受到肩上多了一层衣物,老人有些不开心的皱眉:“你当我老了吗?这点寒气都扛不住?”
“没有。”男孩看了眼生气的老人,摇摇头:“只是这件披肩很适合你,披着很好看。”
“哦?”老人的手顿时摸上肩部的兽毛,极为柔软,浓郁而又剔透,看颜色似乎真的很好看,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几分欣喜。
片刻,老人平静了下来:“曦明,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你觉得,我这辈子,过的值吗?”
男孩看着面前萧索的神情,张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对于老人,他只知晓一起度过的这四年。
老人笑了笑:“也是,这问题,你怎么可能知道!”
沉默了一阵,谈话的内容突然变化:“覃杜镇的镇长,你知道吧?”
抬眼看了看老人:“嗯,常明奇,二十年前从玄武军中下派,来覃杜镇做了镇长。”
“玄武军……”三个字在老人口中喃喃飘过,然后又轻轻地说道:“明奇,算是你的师兄。”
惊诧之余,男孩微微皱眉,这个消息和他半年来所做的一切有些冲突。
“放心,你和那杜家小子的事情,你师兄都知道。”看到男孩伤神的表情,老人反而有些恶意的开心:“以后,他会帮助你的……离开我身边后,你的师兄会在暗中对你关照,你们多加联系便好了。”
话题又牵扯到了离开二字,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夜幕降临,男孩回到木屋里,在床下拉出一个物事,是个人头大的木匣子,其上雕刻着三枚火球,十分精细。
捧着木匣子,男孩再次出屋,递到了老人面前。
“这是什么?”
“你打开它!”
老人有些好奇,看了看没有表情的男孩,按住匣子的豁口,将顶上的盖子抽了出来。
呼!
淡淡的火苗飘起,映衬出里面的白滑,香甜的气味随之冒了出来。
“今天,是恋人节!”
老人看着垂眼的男孩,想笑,却觉得眼睛很酸:“所以呢?”
男孩向后站了一步,挡住了吹来的寒风,让火苗不至于吹灭。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