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了片刻,择了一曲舒缓清神的曲子,款款而弹。大△書△包△小△说△网www△da△shu△bao△cc
然而这曲子弹到一半,她心口却是蓦地揪痛。
她怔了一下,也未曾太过理会,仅是隔了一会儿,心口的揪痛却是逐渐消失。
她本以为无事了,没想到一曲完毕时,她的喉咙毫无征兆的涌出腥甜之感,而那指尖下的琴弦也是骤然一断,甚至划破了她的指尖。
眼见着凤兮的指尖被那细小的琴弦划出血来,幽兰惊了一声:“凤姑娘!”
她这话还未落音,凤兮已是脸色一白,不及反应,一口血已是自她嘴里喷出,溅湿了面前的弦琴。
昏厥感袭来,凤兮整个身子一软,趴倒在琴上,难以动弹。
意识弥留之际,她只闻得幽兰惊慌失措的叫喊,和不远处错杂纷乱的脚步声。
初冬时节,院中树木凋敝,大清早的,还能瞧见院中冬草上那一层层薄霜。
一早醒来,凤兮便倚靠在窗边,目光静静落在窗外,出着神。
不由间,时辰已日上三竿。
立在一边的幽兰小心翼翼的观着凤兮,生怕她再出半点事来。
昨日凤兮无故吐血与晕倒,倒是急坏了她。
管家也急冲冲的领了医官来,不料那医官竟说凤姑娘气虚孱弱,病体缠身,若是好生调养,还可撑过一年,若是不好好调养,郁结于心,怕是活不过几月。
医官之话,着实让人震撼,在场之人皆是脸色大变。
惟独那右丞则是一脸平淡的差人将那医官丢出了府去,随即只让她们好生盯着凤姑娘,竟也不曾多看凤姑娘几眼,便离去。
右丞的态度着实清冷,看似不如前几日那般注重凤姑娘了。
幽兰心下担忧,只道昨日凤姑娘让端王府的碧夫人死于非命,昨日左丞府有人来,势是要将凤姑娘捉出去以命抵命,虽然最后左丞府邸之人被右丞打发了,但左丞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如此一来,若右丞当真对凤姑娘淡了心,凤姑娘区区弱女,又如何保得住命。
再者,昨夜一整夜,再也未有医官来替凤姑娘诊治,更未有人替凤姑娘送些药汁,惟有她与几个婢女在凤姑娘床榻边静静的守着,幸得凤姑娘昏迷一夜,这大清早的终归是自行醒来了。
一想到这些,幽兰暗暗一叹,眸中也浮出几丝怜悯。
皆道丫环卑微低贱,主子荣华富贵。不料这凤姑娘虽为主子,却活得比她们这些奴婢还卑微。
“咳咳……咳,咳。”这时,窗边那兀自静立的消瘦身影传来咳嗽声。
幽兰吓了一跳,当即几步靠近凤兮,轻拍着她的背,焦急劝道:“凤姑娘还是莫要站在窗边了。窗有冷风,凤姑娘万万不可受凉了。”
凤兮以袖掩唇,咳嗽许久不止。
良久,待她终于止住咳嗽,不料将袖子从嘴边挪开,却是见得袖中竟被一大团鲜血染红。
“凤姑娘。”幽兰惊呼一声,满面苍白,转身便想出去唤人来,不料凤兮一把拉住她,嘶哑淡道:“我无事。”
说着,也不待她反应,又低低的问:“昨日夜公子说是要带我去郊外的庙会,怎如今还无动静?”
幽兰怔了一下,低道:“昨日凤姑娘晕倒后,夜公子领了医官来探望了凤姑娘,后便再未出现过了。”
凤兮眸色微动,不置可否,又问:“我昨日弹过的琴呢?”
“琴弦已断,那琴便被管家带走了。”说着,她嗓音顿了片刻,又道:“管家还吩咐,日后不让凤姑娘奏琴了。”
凤兮未料到那管家竟是限制她奏琴,心底也逐渐涌出几分嗤笑。
不得不说,昨日晕厥,她虽是心惊,但今早醒来,琢磨半晌,便也平心静气了。
她昨日便服下了顾风祈给她的‘火荼’,若她猜得未错,那火荼应是起效了。然而,若她信错了顾风祈,若那火荼并非良药,反而是致命毒丸,她既已服下,那便也只能认命了。
暗自一叹,凤兮按捺神色,又道:“你去寻棋盘与棋子来吧,我在这屋内呆着也无聊,倒是可以以棋解闷。”
幽兰眉头紧蹙,斟酌片刻,先是将凤兮扶至软榻坐定,才道:“奴婢去问问管家,凤姑娘先坐会儿。”
眼见着幽兰跑远,凤兮自嘲而笑。
果真是寄人篱下,受人所控,此番连下棋解闷,都得问旁人的意见。
不多时,幽兰空手而归,只道:“凤姑娘,管家说你得好生休息,那些费神费脑之事,不可为。”
凤兮暗叹,琢磨半晌,朝幽兰道:“那你去与管家说,此际我百无聊赖,可有解闷之法?”
幽兰再度出门,不久归来,面色略有惶恐。
凤兮抬眸观她,正要言话,不料幽兰前脚入门,后脚便跟来褐衣青衫的管家。
二人一走至凤兮面前,双双驻足。
凤兮瞥幽兰一眼,最后将目光落于管家面上,嘶哑淡问:“管家有事?”
管家皱眉,面有忧色,坦然道:“今日主子吩咐右丞府邸闭门谢客,外面,宫中圣旨来了两次,左丞府的人来了三次,皆不得见。若是主子再不吩咐让那些人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见凤兮静静观他,面色分毫不动,管家挣扎片刻,又道:“还望凤姑娘去书房说说,让主子出来管事。”
凤兮心底微沉,面色却是平淡至极:“管家高看凤兮了。既是你都请不出夜公子,我又如何请得动。”
老管家琢磨片刻,嗓音透着几许乞求,“主子对凤姑娘终归是不同。还望凤姑娘以大局为重,去书房劝劝主子。”
说着,他抬眸打量了一眼凤兮的脸色,又补了句:“主子昨夜便入得书房,房中灯火彻夜不灭,直至今早,主上也在书房忙碌,连早膳都未用!还望凤姑娘去劝劝主子,你的话,主子定然会听。”
凤兮淡然静坐,仍是不为所动。
正要出声拒绝,不料面前的老管家竟是突然朝她跪了下来:“望凤姑娘以大局为重,劝劝主子。主子若是再不出府应付外面那些人,右丞府定然危矣。”
凤兮脸色终归是变了,连带心底都是一颤。
这管家,竟是朝她这低贱之人跪了下来!
心底有过刹那的震撼,凤兮已不知该如何反应,仅是略微慌张的与幽兰一道将管家扶起,最后妥协道:“管家莫要对凤兮如此,凤兮卑微低贱,着实受不起你的大礼。我此番去书房劝劝便是,尽力而为,若夜公子不听我的话,管家再另想法子吧!”
管家这才面色稍解,低沉道:“多谢凤姑娘。”
凤兮无奈,眸色微变的点了头。
幽兰眼明手快的替凤兮找来厚实的披风披上,凤兮这才与管家一道出屋,幽兰随后。
冬色弥漫,霜冷逼人。
待行于夜流暄的书房外,管家才示意凤兮独自往前去敲门,他与幽兰,则是停在了书房外面的那颗枯树下。
凤兮按捺神色,缓步往前,纤细的指尖朝那雕花木门轻轻一推,待木门发出一道细微的吱呀声,她也顺势踏步入内。
书房内,寂寂无声,隐隐还有股未曾散开的蜡烛味儿。
凤兮抬眸一观,目光瞬间扫到了不远处书桌旁的人,只是那人正趴在书桌上,浓密的青丝掩盖住了面容,似是睡得极沉。
她眉头微蹙,不由放慢了脚步过去,待终于立在他的书桌前,垂眸一扫,才见他面前的书桌凌乱的摆着不少翻开的书籍,而那些书页字词,皆与医药有关。
这夜流暄,竟是在看医书。
凤兮心生讶异,正巧这时,他似是察觉到了人来,稍稍抬头,朦胧的视线一对上她,先是一怔,随即迅速恢复清冷,薄凉的唇瓣吐出一句凉到极致的话来:“谁让你出屋的?还不快滚回去!”
他嗓音里透着几许浓烈的不耐烦与斥责,然而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一许难以被人察觉的疲惫与忧心。
凤兮自是未曾深究他的语气,只觉得他怒了,又怒了。
然而即便她想立即转身出去,但忆起方才管家对她屈尊降贵的下跪,她便按捺神色,朝他道:“府外有圣旨来到,左丞府之人也来了几次,夜公子还是出去应付一番吧!”
夜流暄墨眉一蹙。
凤兮识相道:“话已带到,凤兮便不打扰夜公子了,告辞。”
说着,待转身之际,又不深不浅的补了句:“若是左丞府要替碧夫人报仇,夜公子无须为难,将凤兮交出去便是,凤兮命该如此,断然不会怨恨夜公子的。”
“你知道什么!我何时说过要将你交出去了,嗯?”夜流暄冷哼,嗓音越发的清冷与不耐烦。
他着实是鲜少这般怒过,此番再冷气横秋且似是赌气般说出这话,无疑令凤兮讶异。
凤兮眸色微动,足下步子未动,仅是扭头朝他望来,便见他满面清冷。
她迎上他的目光,想仔细的探他的情绪,不料却见得他眸中满是血丝,清冷而又疲惫。
她并未言话,仅是静静望他,心思则是纷繁错杂,汹涌中透着几许连她都不自知的复杂。
他盯她几眼,长身一立,眨眼间已是绕过书桌立于凤兮面前,凉薄的手指也牵上了凤兮的手,冷道:“日后莫要再出主屋那道门!”
嗓音一落,他毫不怜惜的拉着凤兮往前,直至将凤兮送回主屋,他才冷眸朝立在门外的幽兰与管家一扫:“莫要再让我看到她出门一步。”
大抵是被他面上的冷意惊住,幽兰脸色发白,管家已是眸色微晃,面上透出了几许惶然。
凤兮静静坐于屋内的软榻,淡眼旁观,待夜流暄领着管家离去,便见幽兰急急忙忙的入了屋内,当即合上了门,待目光对上凤兮的刹那,她苍白的面上透出了几许难掩的后怕。
凤兮不置可否,静坐片刻,刚要起身为自己倒杯茶,不料幽兰见她一动,惊恐的跑至凤兮身边,急道:“凤姑娘这是要做何?”
凤兮只道:“我想喝杯茶。”
“奴婢这就为您沏。”幽兰忙应了一声,转身便朝不远处的桌边踱去,片刻已是倒了杯热茶递至凤兮面前。
凤兮伸手接过,勾唇笑了笑,弯弯的眸子极为难得的有些璀璨,然而待她饮完一口茶,杯盏还未递回幽兰手里,她脑袋又是毫无预兆的一昏,再度晕厥在软榻上,不省人事。
冬日渐冷,寒风凛冽。右丞府内的人都着上了棉袄。
清晨里,窗外矮草上白霜覆盖,恍然之间,那雪白的一片倒是有些晃眼。
转眼两日,右丞府风平浪静,凤兮所住的主院更是平静无波,犹如隔世的桃源。
凤兮全然不知外面之事如何,不知小端王如何,更不知她那日推倒碧夫人致命之后,那夜流暄是如何摆平左相的。
这两日内,她毫无预兆的昏厥次数也逐渐增多,次次咳嗽,嘴里也总会咳出些血来。
管家与幽兰等人皆不准她奏琴,后来,已是七七八八的禁住了她所有打发闲暇的玩耍,最后竟是连喝水饮茶,都得禀报。
凤兮总是抑制不住的暗叹,这种被禁锢的日子,无疑如同囚牢,暗无天日。
虽心底沉杂压抑,但每每揽镜自照,窥得镜中自己那张苍白得犹如病入膏肓的容颜,她心境格外的平静,平静得连身边的幽兰都忍不住次次相劝:“凤姑娘仅是脸色白了些而已,待用膳时多吃点补身子的,脸色自然好了。”
凤兮暗叹。
这幽兰,竟是以为她在担忧她苍白的脸色。
她不置可否,仅是朝她咧嘴一笑,大抵是苍白的面容如白纸,每每使得幽兰红了一双眼。
这两日内,她不曾出过一次这主屋的门,也再不曾见过夜流暄一面。只是偶尔听管家在一旁忧心忡忡的言道:“主子白日入宫,晚上则是在书房彻夜不眠,主子的胃本是不好,这两日也经常不吃不喝,老奴甚忧。”
说完,他又准会补上一句:“主子这两日不曾来见凤姑娘,并非因主子不在意凤姑娘,而是主子……”
“而是夜公子太忙,无暇顾及,凤兮自是得体恤。”每当管家说到这儿,凤兮都会补上一句。
而管家总是一怔,眉头一皱,朝凤兮欲言又止,最后终归是压下了后话。
日子便这般一点点的过,平静无波。
只是每次由管家亲自送来的膳食,一顿比一顿精致奢华,先是山参海鲜,后是熊掌鹿茸,最后竟是连雪莲与长白山的人参都入菜送来。
大抵是身子着实虚弱了,凤兮食量也逐渐减少。
每次用膳,管家与幽兰皆会在旁立着,非得她吃下不少膳食才可停止劝说。
待第三日清晨,凤兮刚咳嗽完毕,幽兰紧张忧心的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沾染的血,不远处的屋门则是被人推开,冷风霎时灌入,凉意刺骨。
凤兮此际正坐靠在床上,目光与幽兰皆朝门边落去,便见夜流暄入了屋来。
几日不见,夜流暄白衣依旧,面容依旧,只是身子却是比前两日要瘦弱,连待精致风华的两颊都隐隐有些凹陷。
幽兰忙朝他恭敬的唤了声,随即立即识相的跑出了屋去。
凤兮瞥了一眼幽兰的身影,随即目光再度落向越来越近的夜流暄,直至他走近,并掀袍清雅的坐在了她的床榻边,她才稍稍垂眸,挪来了视线。
他并未立即说话,一双深黑且染着血丝的目光凝了她良久,才道:“后院那片拆掉的厢房移栽了翠竹,你可想去看看?”
凤兮怔了一下。
他不是不让她出屋半步吗?
这几日她过得宛如囚禁,连带喝水饮茶都得禀报一声,此番,他竟又大方开恩,允她可以出门了?
凤兮心思婉转,默了片刻,才朝他点了头。
无论他是何用意,她都想出去走走了。
每日都是斜靠软榻,亦或是躺于床榻,成日对着幽兰那张忧心忡忡的脸,终归是有些沉闷与压抑。
是以,她在这屋内,的确是憋得久了,久得连她这古井般的人都乏了。
本是随随便便的一趟出门,不料夜流暄先是为她系上厚实的披风,管家也恰到好处的入内为夜流暄送了大氅。
夜流暄披上大氅,长臂一伸,便彻彻底底的将她纳入他的大氅之下,这才踏步往前,出了门。
夜流暄本身体质凉薄,此番凤兮依偎在他怀中,也未有太多的暖意。只是他那瘦削的胸膛,此际却强健有力,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
若是,若是夜流暄真心实意的对她好,若是他曾经并未对她那般冷情,她兴许,兴许真的会离不开他吧?
只可惜,可惜她在夜流暄眼中,命如蝼蚁,她几番从那鬼门关路过,此番再看他,心底也彻彻底底的清明了。
外面果然是冷了,寒风拂着脸,隐隐有些泛疼。
入目之处,矮树参差,上面皆有雪白寒霜,瞧着有几分逼目。
一路顺着小径蜿蜒,待行了不久,凤兮便见前方赫然出现了一片密集的竹林。
那竹林内的土壤皆是新土,由此可见那些竹子皆是移栽不久。
夜流暄拥着她往前的步伐浑然未停,凤兮也只得继续被他揽着往前。
轻便的棉靴被新翻的泥土沾染,曳地的裙角也沾了不少泥土。凤兮眸色微动,伸手稍稍提起裙角,正巧这时,夜流暄也若有无意的放慢了脚步,平静清冷的嗓音扬来:“你这些日子在府中也呆得久了,可有想去的地方?”
凤兮脸色平静,未言,任由冷风拂乱了她的额发。
夜流暄也沉默了良久,又清冷如风的道:“明日,东临墨池便要与三公主归得东临了,宫中明夜有饯别宴,你与我一道去吧。”
凤兮心底微怔,眸色越发的悠远淡漠。
明日与他一道入宫?
那她将以何等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是端王府被休弃的侍妾,还是如今的右丞府病入膏肓的卑微婢女?
再者,明夜入宫,她可会再见到小端王?若是当真再见,又该是如何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