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府，非要和我一起。我知道他其实还是有些怀疑绿芙，我们都说服不了彼此，那他只能自己亲自来看看绿芙了。
还没走到府门，远远的便看到府前有一人披坚执锐的站在那里，不禁有些困惑。李亨也是颇为奇怪，我们好好看了看四周，发现我们并没有走错路。一个人看错，可能是一时眼花，两个人同时看到，那便不会有错，更何况昨晚我是真的没有饮酒。
还没走上前，那人便也是一路小跑了过来，我们这才看清原来是王忠嗣。
“拜见两位殿下。”王忠嗣的腰弯的很低，在我的府邸前尽量摆出自己的谦卑。
“王将军在我府前是有什么事么？”
李亨拉了拉我的衣角，像是要提醒我什么事一样。
王忠嗣极为客气的答道：“陛下已下了圣旨，让末将今后听从殿下您的吩咐。方才盛王殿下说府上正缺一位看门的门房，末将不才，愿充当此任。”
李琦这孩子也真是的，大清早的就跑出宫。虽说王忠嗣虽说如今官职不高，但好歹也曾在军中任着要职。李琦让他去做门房，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王将军实在是对不住了，舍弟年幼，有些不懂事，还望将军不要见谅。”
“殿下真是折煞末将了，我如今虽说还是军籍，但在军中的职务已是虚职，我现在的职责便是保卫殿下一人。盛王殿下提议我做门房，实在是对我的信任。”
我被他说的有些无语，不知道要怎么回复他。李亨看出了我的窘迫，也不再招呼王忠嗣，冲他抱了抱拳，便拉着我就往府内走。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李亨笑道：“我是问你王忠嗣这个人你感觉怎么样？”
“我才与他见了几次，怎么知道他怎么样。你以前就跟我提过他，现在又如此关心他，该不会是你让父皇把他派到我府上的吧。”
李亨像是秘密的揭穿了一般，苦笑道：“我和他的确关系不错，也确实是我在父皇面前求情将他从代州召回来的。可我那里想到父皇直接将他派到你身边了，我跟你说我还舍不得呢。”
我没好气道：“他在代州好好的，你没事让他回来干嘛。现在好了，好好的代州别驾做不成，却要做我府上的门房。昨晚我还拿了他的玉笛，这算是好了，又要被别人记恨了。”
“这就是你多想了，王忠嗣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的确急着建功立业，但他其实还是一心想着报仇。他与我年龄差不了多少，我不想他这么年轻就死在疆场上。他爹你也知道，在当时可是很有名气的一名悍将。堪称陇上骁勇第一，斩杀了不少吐蕃将领。你说这群蛮夷也真是的，两军对阵杀人死人再正常不过了。可他们杀死王忠嗣他爹后仍觉得不解气，竟然将头给砍了下来在我唐军列阵面前踢来踢去。还有许多被俘虏的我大唐将士，被他们以各种残忍的手段给虐杀了。就在两军对阵之前，面色不同的年轻的头颅被生了锈的钝刀一点一点的锯砍下来。有人在笑，拿着弯刀划开铠甲下白花花的肚皮在夕阳的余晖下大笑；也有人在哭，拳头上没有来得及修剪的指甲被自己的愤怒深深的陷入了宽厚的手掌里。”
李亨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第一见王忠嗣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灵魂。处的时间久了，他才开始慢慢活过来。他将年幼时的记忆称为炼狱，我没见过炼狱，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但我能想象到他那个年纪，看着自己父亲的头颅在别人的脚下踢来踢去的那种画面。也能想象得到，我大唐将士看着自己的父兄在敌人的蹂躏下痛不欲生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
“我大唐是从不杀俘虏的你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应是，印象里的确没听说过有残杀俘虏的事情。
“那一年有七万多人死在了我大唐的铁骑下，其中一大半都是吐蕃的平民。”
“为什么？”
李亨苦笑着摇头说道：“为了泄气，为了给王忠嗣他爹报仇，为了很多不在的故人。为了将手中紧握的拳头稍稍放松些，为了许多，许许多多。”
“可这是屠杀，父皇就没有制止么？”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如此奇耻大辱，只怕就算是父皇也是不能忍的。”
李亨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我们和他们的身份不同，没法感受到他们的痛楚，所以我们就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们的行为到底是对还是错，平心而论，如果我们站在他们的立场上，难道就不会做出更大的屠杀了么？”
我回过头，看着远处披坚执锐站在风中的王忠嗣，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以何种姿态来面对他。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李琦抬头看到我一旁的还站着李亨，干脆利落的叫了一声：“三哥，你也来了啊。”
李亨笑着想要拍一拍李琦的头，却是被他悄无声息的躲开了。李亨的右手极为尴尬的杵在那里，看我在笑他，不免自己也笑了起来。
“王忠嗣的事还是先放到一旁，还是先处理你府内的事要紧。”李亨看着我说道
李琦不喜欢我府里的下人，那些人本大多都是宫人，也是一个个怕他怕的要死。故而此时，这里除了我们三人再无外人。
“哥哥，你们要处理什么？”
“一些琐事罢了。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了，今日的学业是不是还没做？”
李琦一听我提学业便急忙把头转向一边，像是没听到一样，也不再插话，自顾自的坐在那里发呆。
“十八弟，反正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不妨把她叫出来，我问她几句话，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明白你们究竟为什么不喜欢她，但只要她在我府里，我就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她。”
“可我也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喜欢她。十八弟，当时你将她带出来的说辞现在想来很无力。我也没想那么多，现在我真的很怀疑此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那时你初来长安，我就想着她就当是一份我们几个送你的礼物罢了，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后悔带你去那种地方。”
“她不是礼物。她是人，活生生的人。”
李亨严肃的看着我，说道：“可如果她是破坏你和兄弟们之间情谊的人，那她还配做人么？”
“十八弟，女人这种东西以你我的身份要多少就会有多少。我不希望她会成为将来你和弟兄们关系破裂的因素，我还会再来的。”
李亨出门之前将目光看向了李琦，他知道李琦一直在听，也知道他能听得懂。李亨的手终究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
“好好照顾十八弟。”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绿芙。喜欢是什么感觉，我说不出来，我没被人喜欢上过，也就不明白自己的这份心究竟是不是喜欢了。我也不知道绿芙喜不喜欢我，我从没问过，她也从没说过。但我一直都知道，教坊司那一夜后，她便是我的人了。我的第一个长安人，我的第一个长安故人。
(本章完)